“真话?”
胡塞开口问道。
“当然。”
易年微笑回着。
旁边的小李子瞧见,看向易年,开口道:
“先回,把人看好了。”
早上来的一行人,晚上囫囵个回了。
不用像黑风山那般。
那时没易年,现在有易年。
易年确实累了。
打了一天的架,其中也不乏高手。
魏叔阳,还有那个拿着一把断刀的神秘人。
没伤,但消耗很严重。
而消耗最多的,便是方才说话时候。
看似发泄一般的叙述,其实从第一个字出口,易年便开始了消耗神识。
功法修炼极致能使天地色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引起共鸣。
万物,皆有情绪。
修行之人想引普通人情绪发生转变是很简单的事情,可让整个演武场上的人都发生情绪上的转变,消耗便会呈几何倍数的增长。
易年的那番话出在口,入在心。
至于他们能不能听得进去,便看他们自己了。
少年,已经做了他最大的努力。
新兵营的一行人离去,演武场依旧静着。
夜间风雪总是无声无息。
不知不觉中,所有人白了头。
魏叔阳最先醒了,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庞清文,开口道:
“副帅…”
庞清文转头看向魏叔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去将他带回来。”
庞清文再次摇头,轻声道:
“回趟正南城吧。”
“副帅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报丧。”
“救不下吗?”
庞清文第三次摇头。
“他要杀的人,没人能救。”
魏叔阳听着,点了点头,无声离开了演武场。
庞清文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眼中的愤怒慢慢消失,优雅从容回归。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开始有了动静。
私语声响起。
一处又一处。
没人走,没人动。
因为南北北没动,庞清文也没动。
当所有人都从沉思中清醒之后,南北北方的双目恢复了神色。
看了眼以前样子的庞清文,没有说话。
目光扫过演武场,扫过所有人脸后,轻轻叹了口气。
拔出易年留在演武场上的破罡,带着凤羽营离开了演武场,出了新兵营。
这口气,仿佛又一个巴掌,抽在了御南军的脸上。
天冷,脸却火辣辣的疼。
不知是谁先离开,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一地脚印过后,演武场空无一人。
雪落下,盖住了脚印。
脚印能盖住,御南军的羞却遮不住。
今夜,应该会有很多人睡不着了。
那个少年的一番话,会在他们脑海中留存好久,也许,还会刻在心里面。
神机营的气氛变了,新兵营同样如此。
回来的几人将庞平文锁好后便守在了门口,谁都能丢,他不能。
易年瞧见,喊着几人去睡觉。
今夜或许不会太平,他们在这里碍手。
几人听话,与易年打过招呼后离去。
易年知道,他们也,睡不着。
同样失眠的夜,却有着不同心思。
几人进屋,下了半夜的雪忽然停了。
清冷月光出现,营地成了白昼。
低头看了眼地上影子,挺孤单。
踩着雪,又跑到了昨夜与张守常聊天的平杠上,等着。
等庞清文可能来的后手,是什么,不知道,有没有,不知道,但知道一点,人,谁也救不走。
南行一来了,同样如此。
在真武手下,少年做不到救人,但能做到杀人。
也等着天亮。
天亮时,魂便归了。
南昭冷,比往年都冷。
很多人不习惯,但易年习惯。
青山有冬季。
躺在平杠上,休息时候掏出了怀中的星空宝玉。
像往天一样看着,像往天一样想着。
可能天上有张脸,玉中也有张脸。
寂静雪夜,无声中又快又慢的过着。
不知多久,耳中传来了咯吱声。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易年身下。
易年低头看去,一张向上抬着的脸出现在了视线中。
与以前一样,英气十足。
南北北。
“我能上去坐坐吗?”
易年听着,起身让出了位置。
身影翻身而上,散开杠上积雪坐了下来。
身后裹着厚厚的白色斗篷,垂了下去。
一同垂下去的,还有两只不停晃动的腿。
紧张时,才会乱动。
易年将宝玉收起看向天空,开口道:
“给你添麻烦了,但庞平文必须杀,否则我没法对他们交代。”
“谁?”
南北北开口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听这个总在救人的少年说要杀一个人,还是如此坚决。
易年听着,开口道:
“孙大力、陶大旺、周水牛、陆红英、成为、钱满...”
易年一口气说了七十七个名字,没有半点儿停顿,没有半分迟疑。
这些名字不止是名字,更是一条条曾经鲜活过的生命。
“都是在黑风山牺牲的将士们吗?”
易年说完,南北北开口问道。
易年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我早去一天,不,哪怕早去一会儿,他们中很多人都能回来。”
没人会怪易年,但少年自己怪自己。
出青山的时候救不了晋阳军中的人,北祁的时候救不了清风寨地底的亡魂,南屿,更救不了她。
学医救人,学武救人,可到头,总是救不了。
南北北听着,同样叹了口气。
“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有任何顾虑,我二哥将御南军带成这个样子,没脸来找你麻烦,至于庞清文还有庞德不用理会,惹急了我直接带着凤羽营平了他的宰相府,挨骂就挨骂,认了。”
南北北还是以前样子。
风风火火中透着率真。
易年听着,微微一笑,开口道:
“多谢。”
“要说谢的人应该是我,若是没你,只怕御南军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若是军队烂了,还能指望谁守护南昭百姓呢。”
南北北开口回着,将从演武场捡起的破罡递给了易年。
“我没有第二把了。”
丢了,就找不到了。
易年将破罡接过放回腰间。
“多谢。”
而后,无言。
易年很爱说话,不过分人。
对南北北很熟悉,但还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
从七夏口中知道南北北对自己有意,没有刻意疏远,因为没有必要。
少年的心早就埋在了青丘的小河旁,与七夏一起睡着。
“你的嗓子…”
南北北指着嗓子,开口问着。
少年不说话,那便她说。
古境时候总是这样。
“之前哑了,过段时间就能好了,不碍事。”
“你的衣服…”
“孙大力说我穿这身好看,明天要祭他们,懒得换了。”
“南屿之行怎么样?”
“有些事不能说。”
南屿的一切,是南屿的秘密。
易年不怕那位大人,但不能食言。
南北北听着,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下了很大决心,开口问道:
“七夏姑娘呢?”
易年听着,指了指南方。
“在那里睡着。”
睡,有很多解释。
昏睡,沉睡。
不过南北北听得懂。
若是七夏还在世,他不可能一个人回来。
更不会怎么也掩盖不掉眼底的哀伤。
别人看不出,南北北能。
睡了,便是永远睡了。
两滴泪,从眼角滑落。
落在了红裙上,结了霜花。
易年没看,但听得出。
“谢谢…”
死,分三次。
当你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是第一次死。
肉体消散,不存任何东西于世间,是第二次死。
而第三次,也是真正的死亡,那便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所以有人记得,那她便一直在。
南北北听着,从怀中拿出了一根红色羽毛。
七夏送的那根。
一直看天的易年在感觉到那丝熟悉的温暖之后,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上面。
关于七夏的一切,易年还拥有的只有那半块儿星空玉佩。
不知丢到了哪里的箫,陪着七夏睡的着凤凰翎,都不在。
七夏来时只带着这些,简单的很。
走时,依旧简单的很。
看着南北北手里的羽毛,易年轻轻笑了笑。
“收好吧,她送你的,对你来说很有用。”
南北北境界提升如此快速,与红色羽毛分不开。
听着易年的话,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易年,在瞧见少年脸上淡淡笑意后,开口道:
“你变了…”
“嗯?”
易年有些不明白。
“你比以前爱笑了。”
南北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总不能天天哭吧?”
易年反问道。
或许是泪早在桃花震落的那晚便流干了,或许是有人说过自己皱眉不好看。
哭的时候便会皱眉,所以少年改了。
看着那依旧带着笑意的脸,南北北立马捂住了嘴巴。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南北北想解释,易年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没事的。”
听着易年安慰的话,南北北的心却怎么也放不下,开口道:
“你…”
话到嘴边,但不知说什么了。
看着月光下那嘴角始终带着笑意的少年,南北北不知怎地,心头涌起了莫名哀伤。
沉默良久,缓缓道:
“你好像变了。”
“是吗?哪里变了?”
易年总会在恰当时候递上一句能让别人继续的话。
礼貌,或是习惯。
南北北点了点头。
“以前的你不会点名道姓的要杀人,也不会插手别的事情,只要触及不到你或是你在意的人,你便不怎么上心,但现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