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玖安踌躇片晌,最终还是主动拉开距离结束了对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败下阵来。
毕竟容长洲的命运在她一念之间,容北书的一切都在她的视线之内,继续打趣还是收手,也都看她的心情。
墨玖安漫不经心地拂了拂广袖,语气又回归了以往的平淡:“无论你好不好奇,无论你如何躲避,你终归会成为本宫的人,结局已定,莫要做些无谓的挣扎”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他,唇角微勾,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
“不然,你会吃亏的”
这一句说的格外温和真诚,仿若真的是在替他考虑。
容北书又如何不知她在威胁,广袖下的手渐渐卷缩,最终握成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拳头。
容北书的视线落在她眉眼之上,就那般无礼地盯着她,一双星眸渐渐浑浊,犹如黑夜里生了雾的湖面,竟开始让墨玖安看不真切。
她峨眉微蹙,心中渐生疑虑。
这么长时间来,这还是第一次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还不等她试探,容北书淡淡开口:“前日那般离经叛道之举,公主还是莫要再做了,臣倒没什么,可公主清誉受损,会很麻烦的”
容北书深深地望着她,面上亦不带情绪起伏。
墨玖安盯着他默了片刻,随即转过身面对阑干,望着远处沉默不语。
阳光明媚,照在她娇艳精致的侧颜,却怎么也照不出一丝柔和。
容北书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乘胜追击道:“圣人言,女子立身之本为清与贞。公主是群女典范,理应遵守三从四德,谨言慎行,守得贞名。可公主几次三番摒弃礼教,败德辱行,就不怕被世人唾弃,声名狼藉吗?”
这一套话说完,其实容北书心里没底,并不确定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容北书定定地望着她侧脸,揣度她此刻的心境。
片晌的沉默后,墨玖安开口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儒生”
从她骤沉的音色中,容北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谭鑫权的那套说辞还真是有用,果然激起了她的怒火。
容北书要慢慢试探她的喜恶。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只要掌握其情绪起伏的导火索,那离控制对方也不远了。
“臣不是儒生,可儒学本就是鄿国根基,举国上下,多得是儒生,他们都会用方才臣所说的一套理论斥责公主德行缺失”
墨玖安周身气压极低,缓缓转身看向容北书,目光阴沉狠厉,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他一般。
“那又如何?本宫就是不尊儒术,不守四德,世人唾弃又如何?声名狼藉又如何?就算本宫再怎么名声败坏,他们依旧不能拿本宫怎么样”
墨玖安又一次走向他,与方才的靠近不同,这次的她周身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冷意,嗓音明明很轻,落在容北书耳朵里却偏偏生出了瘆人的戾气。
“用什么三从四德,妇道贞洁那套说辞,试图让百官和天下儒生联手对抗本宫,这条路,你走不通”
容北书望着眼前纤瘦却又满目冷煞的女子,剑眉渐凝,一股深深的忧虑萦绕心头。
她方才所说的,就是他原本的计划。
容北书唯一能击溃她的,便是她那固有行径。
她傲慢无礼,目无尊卑,更重要的是,她不守妇道,放浪形骸。
这些品质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是被世人唾弃,被男子惩罚的罪名。
更何况她是公主。
据圣人言,公主更应守身如玉,做好群女表率,遵从三从四德,这些正是长久以来圣人所提倡的女子一出生就该遵守的规则。
容北书对儒学并无过多想法,什么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他不能完全理解,可他也不甚在乎。
他不是儒生,更无法理解儒学大家所提倡的那一套说辞。
他当年之所以选择法科,不只是为了兄长,更是因为法学在他心里比儒学更具魅力。
法不容情,所有的一切都可按照制定好的标准行事,谁破坏规则,谁就会受到惩罚,而不是以地位高低姓氏威望来评判一人功过高低。
若世人皆尊法守法,以法治国,那这社会就会变得井然有序,平等和谐。
容北书并不赞同儒家那套迂腐理论,可这些根深蒂固的说辞,恰恰能帮他解决眼前的这个麻烦。
今早礼部尚书谭鑫权的话提醒了他。
若不是有急事,他便不会打断谭鑫权讨伐墨玖安。
不过既已有了突破口,那么之后,容北书就会找机会让墨玖安名声败坏,让那些摩拜圣人之道的百官和万千学子们出手逼迫皇上。
儒学有千年历史,早已在学子心中根深蒂固,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公主挑战他们的底线,那必然会被淹没在他们的纸笔喉舌之上。
这就是容北书原本的计划。
然而公主方才所言正是表明,她已然猜中他心中所想。
玖安公主到底对他了解到何种地步?
这会让他恐惧。
而容北书却对墨玖安一无所知。
这又会让他不安。
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在这个女子被视为男子所属的时代,拥有着女子之中最高的地位和无尽的宠爱,同时她又神秘莫测,聪慧无比。
这样的女子,若她是个男人,那无疑就是最强的皇子。
那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本宫想做什么,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墨玖安冷冷盯着他,明明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却偏偏生出了几分凶狠来。
他好像无需说话,墨玖安就会知晓他想问什么。
而他从那深邃的眼眸中只能看到阵阵愤怒,仿若深渊里忽而亮出的一双眼,他看不清对方形态,自己却毫无保留的裸露在那双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里。
墨玖安声色更低了几分,就像是在耳鬓厮磨般小声警告:“不过,别再本宫面前提男尊女卑,三从四德那一套,本宫从不滥杀无辜,可这并不代表本宫慈悲”
墨玖安又一次将话题戛然而止,拂袖而去,独留容北书拱手弯腰,尽显恭敬卑微之色。
容北书自顾自地直起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方才还温顺的面庞顿时黯了下来。
她说那一条路行不通,那他就换一条路。
他方才故意说的那些话总算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那一段交流后,他已经知晓了公主对什么敏感,以后他可以适当避免,或者利用这个突破口再找更大的破绽。
容北书将这位无法无天的公主当成了顽固的囚犯,可与囚犯不同的是,他看不穿她,不能给她用刑,更无法加以威胁,只能长久的斡旋。
好在容北书有的是耐心,既然无法用悠悠众口牵制她,那便慢慢打破她的防御,让她自己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