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当局者迷
作者:归彧   公主的掌中夫最新章节     
    其实,墨玖安已经穿的够厚了。
    早在出门前,沐辞就已经逼着她穿上了好几层保暖的里衣,只是从外表看不太出来罢了。
    所以事实上,墨玖安此刻的穿着比正常人厚了很多。
    可因为她身体的缘故,在他们二人眼里总是显得几分单薄。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有多笨重。
    再说,她也不是因为寒冷而声音颤抖。
    墨玖安如此想着,余光偷偷往容北书身上一瞥,只见他依旧垂眸肃立,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
    墨玖安暗自酝酿了片刻,刚想开口,视线里却撞入了一袭熟悉的身影。
    容长洲姗姗来迟,站在弟弟旁边,向墨玖安拱手作揖,“臣容长洲,见过玖安公主”
    “免礼”
    容长洲直起身,先是观察弟弟的神色,再看了看墨玖安,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微妙。
    “公主找我们来,所为何事?”
    既然谁都不说话,那就只能由他容长洲打开话匣子。
    “我带你们逛逛吧”
    墨玖安轻扯唇角,眉目清冷,那双眸里仿佛浮着一层薄薄的雾,叫人探不进她心底。
    这就是平日里的她。
    也是从始至终,容长洲所看到的模样。
    作为旁观者的沐辞,她知道公主何时戴上了面具,也知道公主面具之下最真实的情绪。
    有时,公主甚至会在她们面前戴上一层面纱。
    悦焉那个傻姑娘当然看不出来,可沐辞却无比清楚,那是公主不想让她们担心,又又又一次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罢了。
    此刻的沐辞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她鼻头不禁一酸,咽了咽唾沫,喉咙传来一阵闷痛。
    沐辞默默跟上了三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目光落在那一袭欣长挺拔的背影上。
    起初,她并不喜欢容北书。
    因为他在猎林的所作所为,公主受了不少的苦。
    沐辞心眼小,没有公主那般宽宏大量,要不是公主严令禁止,不然她早就和容北书大动干戈了。
    后来,沐辞慢慢改观。
    可让她真正接受容北书的并不是他在宫里救下公主,而是公主看向他的眼神,和他在一起时的笑容。
    也许是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唯独在容北书面前,公主才会卸下层层面具,表现出鲜为人知的模样。
    那就是这个年纪的姑娘本该有的模样。
    活泼烂漫,偶尔狡黠调皮,还有面对心上人时的羞赧与温柔。
    若没经历过那些,公主本该如此。
    可惜,上天不公。
    上天总是见不惯太过美好的事物,所以会摧残,折磨,让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尽这世间险恶,然后逐渐变得浑浊。
    沐辞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
    她看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小女孩宁死不屈,受尽酷刑奄奄一息。
    她看着那个瘦小的小女孩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存活下来,以自己的身躯护住更多同样身陷囹圄的人。
    明明都自身难保了,却还要出头保护别人?
    那时的沐辞就想,那个人还真是个傻子。
    沐辞见过她反复被人试药,试毒,被无情地扔在铁笼里让她自生自灭。
    见过她蜷缩在角落里生不如死,却还是挣扎求生。
    活着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让她这般舍不得死?
    沐辞见过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逃跑,可一次又一次地被抓回来,最后被打的浑身是血,奄奄垂绝。
    沐辞见过她第一次动手杀人。
    那时,公主还不愿自相残杀,因为她还没意识到,人心是这世上最恐怖,也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沐辞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曾经受公主保护的人毫不犹豫地捡起刀刺向她时,公主那不敢置信的眼神。
    公主曾经将那人护在身后,曾多次替她受罚受刑。
    可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她曾以命守护,那个她最信任的人,却是毫不迟疑地刀刺她的人,也是她第一个手刃的人。
    沐辞见证了这一切。
    后来,她们一起逃出来,一起获救,最后一起被带回宫里。
    本以为终于见到了天日,可没想到,她们却走进了另一个牢笼里。
    与幽戮不同,皇宫里的危险就像是地下涌动的暗流,踩错一步,尸骨无存。
    沐辞又一次见证了一切。
    她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戴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看着公主踏入党争这条不归路。
    若说幽戮摧残的是她的肉体,那么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吞噬的是她的灵魂。
    沐辞无法阻止公主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能做的,只有长久的陪伴和以命守护。
    容北书对公主而言也许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原本的她。
    若不曾经历这一切,那个她本该长成的模样。
    容北书对公主而言无疑是特殊的,也许也是唯一的。
    沐辞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公主的纠结与撕扯,方才从容北书的反应中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多希望自己能将公主内心的想法尽数传达给容北书。
    可惜,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没有权力替公主做决定。
    容北书并不知晓公主所经历过的种种,所以他不会理解公主此刻的退缩。
    公主心里的那道坎也只能由她自己踏过,他人不该干涉。
    所以,沐辞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提示容北书,尽量给他们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作为一个刑狱官,容北书最该擅长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本领。
    沐辞只希望这个耳聪目明的容少卿,不要陷入当局者迷的困局。
    沐辞静静地跟着他们,一路沿着长廊走。
    这座府邸确实很大,容北书和容长洲一路无话,也默默跟在墨玖安身后,观察四周。
    迎面碰上的那些人在见到公主的那一刻,都会规规矩矩地低头行礼,然后退到一边让出道路。
    容长洲皱了皱眉,转头扫了他们几眼。
    原来不是npc啊,还以为看不见他们兄弟二人呢,合着只认公主不认别人。
    容长洲嘀咕着,跟着墨玖安走进了一处院落。
    腊月寒冬,未时的太阳温暖而轻巧,穿透着寒冷的空气。
    墨玖安径直走到一扇半开的窗户前,兄弟二人自然地跟上去,站在她左右,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屋里。
    房间内宽阔明亮,即便外头阳光明媚,可屋内依旧点了灯,烛光摇曳,炉火熊熊。
    七八个男子围坐在火炉旁,而他们对面的红木椅上坐着一位满头白发,弓腰驼背的老人家。
    老者身穿一袭浅蓝色布衣,能看出来是因为洗了太多次掉色后才形成的颜色。
    他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有点浑浊,粗糙黝黑的手紧紧握着木制的拐杖,拐杖的手柄处刻满了细致的花纹,十分残旧,仿佛在诉说着它所见证的故事,只那一眼便能让人感受到岁月沉淀和历经风雨的坚韧。
    他正向那群年轻人讲些什么,他们也在认真记录。
    从屋外三人的角度看,屋内的景象和谐安逸,即便所有人都是粗布衣裳,却散发着几分雅致之美。
    容北书习惯性地开始捕捉每一个人身上的特征,以此判断他们的年龄,性格,日常习惯,甚至职业与社会地位。
    然而容长洲却选择了直接问墨玖安。
    “那位老人家是?”
    容长洲故意将声音压的很低,毕竟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在探讨学习,他们趴窗偷看已是不妥,起码得小声点吧。
    墨玖安的目光始终落在屋内几人身上,眉眼渐渐柔和,轻声回答:“曹砚之,曹先生”
    听到曹砚之三个字,容北书和容长洲同时转头看向墨玖安,容长洲就更不用说,连容北书都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墨玖安无需回视便能猜到他们二人此刻的震惊与疑问。
    她微微翘起嘴角,眼底闪过一缕自豪的意味。
    容长洲仍然陷在怔懵之中,眼睛瞪得溜圆,愣愣发问:“农学着作《曹砚之书》的那个曹砚之?”
    墨玖安笑意加深,静静地望着屋内,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容北书转而看向那位古稀老者,开始重新观察,可与方才不同的是,容北书面上渐渐浮现出了几分敬意。
    许是容长洲方才的声音有些大了,那几个学生感受到动静,回头望来,曹砚之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眯眼看去。
    被发现后,墨玖安不再旁观,转身就走向门口。
    容北书和容长洲快步跟上了她。
    他们进屋时,那些年轻人早已站起身,见到公主的那一刻齐齐弯腰拱手,恭敬行礼。
    其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刚要扶起曹砚之,墨玖安连忙说道:“曹先生无需多礼”
    曹砚之却固执地站起身,为了作揖,将手中的拐杖交给了身旁的少年。
    虽然行动缓慢,站着都有些费劲,可他依旧坚持着拱手在前,曲身弯腰,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墨玖安微微蹙眉,颇感无奈。
    她余光瞥向两侧,发现容北书和容长洲是同样的姿态动作,不过他们行礼的对象是对面的曹砚之。
    兄弟二人默契十足,连弯腰的幅度都比平日里大了些,彰显着他们二人对曹砚之的敬重。
    就这样,偌大的屋内一片弯腰低头,唯独墨玖安站得笔直,显得格外突出。
    她轻叹口气,“免礼”
    众人纷纷直起身,墨玖安望着曹砚之,温声道:“我说过,曹先生见我无需行礼”
    曹砚之微低着头,姿态恭敬,沙哑的声音带着年老的颤抖:“殿下免了草民的礼,是殿下心善,体谅草民年迈体弱,但是礼不可废,草民尚能动弹,就不能失了礼数”
    墨玖安无可奈何,既然争不过,那便只能顺着老人家的意。
    “那曹先生继续,本宫便不打扰了”
    说罢,墨玖安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兄弟二人再次向曹砚之作揖后才退了出来,面上依旧带着几分震撼。
    容长洲快步跟上了墨玖安,“不是说曹先生归隐了吗?还有人说他亡故了,为何会在这里?公主怎么把老人家请来的?他竟然答应公主留下来了?要待多久啊?”
    容北书听着兄长一连串地问出这么多,默默地跟在后面,视线里却只容得下一袭曼妙身影。
    她早已披上悦焉带来的素白披风,披风领口是霜白狐毛,衬得她肌肤更加白皙细嫩。
    她青丝如瀑,披撒在背后,随着步履轻轻摇拽,今日的发型清雅脱俗,像寻常人家未出阁的小娘子,没有往日的矜贵华美之感,反倒多出了几分亲和力。
    容北书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好似谷底般深沉,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流露着若有所思之色。
    他早就猜到这一处大宅是何用处,这些形形色色的又是些什么人。
    容长洲追着墨玖安问了一大堆,墨玖安倒也没有嫌烦,徐徐开口:“食为政首,民之大事在于农,本宫请他来原本是想让他讲书的,可曹先生却说想补写一本,本宫便让那些学生帮他记录下来,编写成第二本农书,到了明年春天他就回去了”
    墨玖安继续带着他们来到其他院落,他们又见到了一些人,其中有忙着捣鼓木材的,有把自己关在屋里画设计图的,还有几个研究铁器兵械的。
    那些人领域各不相同,可见到墨玖安都十分有礼,眉眼间皆是真挚与恭敬。
    就这样一路参观,最后一站便是书院。
    书院不仅是教孩子们读书的地方,还是那些学子读书备考之所。
    远远地,容北书和容长洲瞧见大殿之内整整齐齐地坐着一群孩子,有男有女,最前头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正在讲学。
    “帝王心术不是治国之道,改革也不是靠权谋手段能实现的,无论称帝还是变法,军权,财权,还有才士,这三样缺一不可”
    墨玖安说着,慢步走进书院。
    “名门世家,不过尔尔。他们背靠家族,受尽优待,轻轻松松便能入朝为官,然后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吸食百姓之血。既然他们不愿意为民请命,那么本宫也能收养无数个流落街头的孩子,让他们受最好的教育,把他们培养成栋梁之才”
    “那他们呢?”
    容北书开口的那一瞬,墨玖安的心跳像一记悸动的钟响嘎然而止,然后突然加速,如同砰砰作响的鼓点,迅速传遍整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