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公主行事自守本心,何错之有?
作者:归彧   公主的掌中夫最新章节     
    午时的天色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笼罩着整个演武场。
    远处的树木在寒风中嘶鸣,似乎是为即将到来的大雪预警,随着风声呼啸,演武场上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安静的气氛。
    墨玖安说罢,观众席更是被一股无形的凛冽包围。
    众人皆沉默凝望,容长洲却眸光一亮,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那神色明显是看好戏前的期待和准备状态。
    容北书坐在容长洲身侧,眉心微动,望向墨玖安的眼神里浮上一层担忧。
    “尔等学富五车,读书百遍,却仍然视女子如缱绻小物,真是可笑”
    墨玖安端坐于席,正襟危视,她的声音清冷如冰,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威严。
    “北凉虎视眈眈,南骊富庶却迟迟无法收复,北凉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样骑马射箭,驰骋草原,甚至可以提刀杀敌,建功立业。南骊本就以女子为尊,她们可以像男子一样读书,考取功名,可以经商,学医,不用困于后宅深苑”
    墨玖安说着,环顾左右女眷,观察她们的神情,试图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羡慕与不甘。
    可惜,在座的众多贵女之中抬头回视墨玖安的不出一成,其中刚好包括了户部尚书之女冷径微。
    对上冷径微的目光,墨玖安的内心得到了些许安慰。
    还好,并非全都固步自封。
    墨玖安朝冷径微勾唇微笑,笑容里裹挟着几分欣慰。
    冷径微认真的面色微微一僵,愣了一瞬,意识到公主在对她笑之后,冷径微眸里顿时闪过明亮的光芒,唇角也不自觉地扬起。
    容长洲见墨玖安的眉眼莫名其妙地柔和下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触及一张精致娇美的脸庞。
    明明是一双妖媚的狐狸眼,却被冷径微硬生生逼出了几分明净与清澈,看向墨玖安的眼睛亮的像星星。
    这不是妥妥的粉丝看偶像时,那种迷恋和崇拜的眼神?
    笑的太不值钱了,啧啧啧。
    容长洲如此想着,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重新投向墨玖安,静待她接着怼。
    墨玖安没让容长洲失望,在短暂地停顿后,墨玖安转走目光的同时眉眼顿沉。
    “然,我大鄿女子却只能依附男子而活,夫为妻纲,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墨玖安像是自言自语般,微低下头阵阵嗤笑。
    “若不是两国使者携带女眷,在座的各位怕不是永远都没机会出席,见识此等大场面,为我大鄿英勇善战的将士助威呐喊?”
    “公主这是在偷换概念”,墨玖安还没说完就被谢衍打断:“看,当然可以”
    “所以只能看,不能参与了?”墨玖安不敢置信地问。
    “是”
    谢衍答的干脆,脸不红心不跳,墨玖安不禁被气笑了。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厚颜无耻的?
    “我大鄿女子岂是那些粗鄙的野女人可比的?”陆鼎岩立即附和道。
    陆鼎岩的这句话得到了在场众人的赞同,甚至那些端坐的贵女们也都轻轻点头示意。
    见此一幕,墨玖安心口微微有些抽痛,这股疼痛并非来自于身体,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失落。
    墨玖安需要做的不只是称帝,变法,修改吏制,更是要改正她们被毒害的思想。
    墨玖安本以为,她作为第一个冲破枷锁的人会得到同类的理解和支持,她愿意以身化矛,为许许多多深陷囹圄的女子戳开一缕希望的光芒。
    只可惜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也许不只这些满嘴礼教纲常的酸儒,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女也并不希望打破现状。
    墨玖安曾让容北书替她罚抄礼记女诫,容北书抄写完成后说过这样一段话:“我已抄完两百遍,抄着抄着,竟也开始麻木,不再有初读时的那般不适,女子刚识字便开始习读此书,自然会根深蒂固,对此深信不疑,最后甘愿自缚双手,蔽聪塞明”
    那时的墨玖安以为,只要打破了世俗的偏见,让她们接受到公平对待,她们就会开心。
    看来并非如此,墨玖安所要走的路,道阻且长。
    墨玖安心情有些郁闷,心底积攒的怒气蹿了出来:“北凉的女子可以驰骋沙场,握刀杀敌,我们可以吗?”
    陆鼎岩刚鼓起勇气开口,没想到墨玖安一贯平静的语调突然变成了冰冷的质问。
    陆鼎岩怔了须臾,忽觉额头隐隐作痛。
    陆鼎岩还记得那一晚的篝火宴,墨玖安为了替容北书出头不惜直接砸伤他的头。
    这个女人是疯的,可好在此刻盛元帝和一众皇亲贵胄,高门望族皆在此,谅她也不敢过分嚣张。
    陆鼎岩如此想着,暗自咽了咽唾沫,随即板正了坐姿,强硬反驳道:“女子为何要上战场?沙场杀敌是我们男人的义务,保护身后千千万万的妇女老少是铁骨铮铮的男人该做的事,反观北凉,他们人丁稀少,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都需要派妇人上战场,何等无能?”
    “陆大人说的是,躲在女人身后像什么事”
    陆鼎岩说完,又有一批跟风附和。
    “公主未免想的太简单了,女子身娇体弱,连刀都拿不起,上战场做什么?白送人头么?”
    何烨的这一段话引起了一片哄堂大笑。
    冷径微峨眉紧蹙,白了他们几眼,神色明显有些不满。
    “好”,墨玖安咬了咬牙,轻轻点了点头。
    和他们争论果然没有任何意义,想要打破偏见,那就需要用实际行动刺激他们,单凭言语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若你们觉得本宫女子的身份没有资格参与武娱演练,那本宫是父皇女儿的身份,试问有没有这个资格?”
    墨玖安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继续道:“你们作为男子可以读书,入士为官,可以从军,建功立业,只因你们是男子,所以你们可以拥有一切选择权,可以凌驾于女子之上。
    既然世道规则如此,那本宫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本宫贵为公主,真龙天子的血脉,就凭本宫身体里流的是父皇的血,那本宫也可以无条件踩在你们头上?
    你们对本宫的不敬,就是对天子的不敬!既然你们都敢对本宫指手画脚,那本宫为何不能指出世道对女子的不公?”
    “玖安公主真是巧舌如簧!”
    裴澍恒沉默观望了许久,终是忍不住,直接起身向盛元帝拱手道:“公主满口谰言,惑乱风清气正,臣等恳请陛下予以惩戒,肃清朝纲,保社稷安稳!”
    “好一个保社稷安稳,这么大顶帽子扣在本宫头上,保社稷安稳的是镇守边关的将士,不是尔等书生酸儒!”
    “玖安!”
    盛元帝余光一瞥,低沉浑厚的嗓音唤了一声。
    墨玖安愤怒的面色微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确实有些失控,她默默垂下长睫,暗暗舒了口气。
    墨玖安知道,盛元帝很乐意看这些士族文官吃瘪,但是一旦把握不好分寸,这些人虽没有军队重要,但也足以让朝堂瘫痪。
    今日受了气,明日他们就有各种理由罢工。
    罢工也就罢了,盛元帝倒也能想办法哄回来,但是哄回来之后,这些个文官就像夏日的苍蝇一样聚集在乾坤殿外,整日念叨圣贤之道祖宗礼法,念经念的都能让盛元帝头晕恶心。
    偶尔借墨玖安和容长洲之手出出气也就够了,盛元帝目前来说还离不开他们。
    墨玖安明白这个道理,方才也确实没能控制好分寸,可她并不后悔。
    相反,这一次,她不想再服软了。
    墨玖安缓缓侧身面向盛元帝,拱手低头,语调轻缓平和:“父皇,儿臣深知今日失礼,武娱演练结束后,无论何种惩罚,儿臣甘愿受之”
    盛元帝心脏一突,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转头看向墨玖安,浓眉微皱,“玖安”
    盛元帝的音量升高了几分,裹挟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墨玖安直起身,忽视了盛元帝复杂的目光。
    墨玖安不想再等了,可同时,她也不想让盛元帝因她失了一众文官士族的心。
    墨玖安重新面向众臣,眸中寒芒如星,沉着嗓音冷冷道:“参与武娱演练一事与父皇无关,是本宫任性,撒泼打滚,逼父皇同意的,各位有任何怨念,都只管和本宫撒气,不要牵扯父皇。父皇从小教导本宫要知礼守节,遵守女子本职,潜心钻研女诫四书,教本宫收心养性,尊师重道,是本宫顽固不化,叛逆无礼,与父皇无关,更与三弟无关,三弟看不出尔等为何频频为难本宫,但是其中缘由,你我都心知肚明”
    墨玖安说着,意有所指地睨向谢衍和袁钰,“起初本宫不开口是懒得反驳,因为与尔等讲道理就如同对牛弹琴,毫无意义”
    “公主!”
    袁钰苍老沙哑的嗓音几乎吼出了声。
    左右众臣双目瞪如铜铃,不敢置信地望着高位处,仿佛是在看祸国妖孽,惊恐中带着阵阵厌恶。
    墨玖安唇角肆意勾起,毫不掩饰眸里的鄙夷与腻烦,“怎么?你们可以对本宫抨击谩骂,就不允许本宫反抗了?做事该有始有终,本宫既然插手了,那便会参与到底,请各位耐心等一等,等演练结束本宫便回来,乖乖等着各位讨伐,在此之前,本宫只能逾矩了”
    墨玖安说罢,自顾自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整了整广袖。
    “各位的废话本宫一句也不想听,还是开始比赛吧”
    她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高处落下,宛如玲珑剔透的琴音,在空气中回荡。
    墨玖安吩咐好德栩,再向盛元帝拱手作揖,随即转身走下台阶,径直穿过众人,边走边道:“大鄿女子亦当有志气,尔等且睁大眼睛看看,本宫一介女流训练出来的士兵,是如何赢得魁首的”
    她语气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一切皆在她掌控之中,即使神情淡漠,却自带高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有丝毫轻忽。
    她身着华贵锦衣,坚定地步入演练场,每走一步,脚下扬起的尘土就会沾染上她精致昂贵的裙摆,却让容北书感觉不到丝毫违和。
    墨玖安穿过偌大的演练场,走到了对面的指挥台。
    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容北书仿佛能清晰地望见她坚韧犀利的目光。
    墨玖安傲立于指挥台上,端庄笔直的身段好似一枝挺拔的梧桐,高雅而不可侵犯。
    风吹过,发丝轻舞,仿若乌龙翻滚,勾勒出她冷艳矜贵的面庞。
    无论是丹陛之上正襟危坐,还是寝殿之内一身素衣慵懒斜躺,更是此刻,珠钗华服招摇夺目,站在一群玄色铠甲之中,她始终是那个最吸人眼球的存在。
    容北书依旧记得那一日在猎林,她满身血迹却屹立不倒,散落的发丝,沾染污渍的白衣,纤瘦的身躯即便精疲力尽,却在最后一刻,她还是会坚定捡起地上的刀,挡在蒙梓岳面前,毅然决然地奔向凶兽。
    她从来都不认命。
    无论身处绝境,还是身居高位。
    绝境之中自该奋力反抗,而高位之上,她本可以不用奋争。
    容北书看的正入神,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容北书骤然蹙眉,转头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陛下,女子怎能涉足演武场?公主训练士兵也就算了,吾等全当公主玩心重,可如今公主都要亲自下场了吗?”
    “公主智勇双全,行事自守本心,何错之有?”
    容北书一开口,现场的附和声顿时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聚焦到了容北书身上。
    也包括盛元帝。
    容北书本就是敏感人物,但凡和墨玖安相关的,他只要一插言就会被人盯上,然后趁机将话题引向公主不守妇道,与朝臣暗通款曲的罪名上。
    所以此刻,谢衍及其党羽心中十分窃喜。
    容北书终于忍不住了。
    可还不等谢衍党羽闹事情,何烨却抢先了一步。
    何烨斜睨容北书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武娱演练是军事,公主擅自插手,置我等武将于何地?”
    容北书勾唇冷笑,悠悠开口:“这就觉得冒犯了?那等会儿,何将军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什么意思!?”何烨声色顿冷,咬牙切齿地问。
    容北书轻挑眉心,漫不经心地转走目光,敛起广袖给自己倒了杯酒,在举杯轻抿之前,才淡淡道:“你要输了”
    容北书面色淡漠,清冽动听的嗓音平静从容,可恰恰因此才会显得这一句十分轻蔑,仿若早已窥探了结局,带着不容忽视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