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玖安就那般望了他片刻,她眸中原本的忧虑渐渐化作了动容,纠结,最后却变成了蹙眉克制。
墨玖安只得闭上眼结束对视,低头深深呼了口气。
这种想法和欲望,她只能压在心底。
因为墨玖安所选的路不允许她侥幸,更不允许她松懈或者逃避。
墨玖安能做的只是庆幸,庆幸这个被她“强迫”来的帮手最终真的成为了她称帝路上的得力猛将。
当容北书正式确定墨玖安的野心,却又丝毫没有惊讶时,也许在那一刻,二人的关系就已经定形。
容北书不曾质疑墨玖安以女子之身企图皇位,这是墨玖安这么多年来从未遇到过的。
那些她最亲近的人在得知她的志向后,他们做出的反应如出一辙。
震惊的神色,不敢置信的目光,即便他们不说出口墨玖安也知道,他们打心底觉得她这是在痴心妄想。
乌靖萧正是如此。
八年前,乌靖萧救下奄奄一息的墨玖安,帮她找到母亲的尸首,帮助她和盛元帝相认,在从南境回京城的长途里,乌靖萧也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
虽然全程并无言语,可这种陪伴对刚失去母亲的墨玖安而言是莫大的安慰。
回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墨玖安把自己封闭起来,谁都不愿意接触。
乌靖萧是除盛元帝和沐辞之外,墨玖安唯一会搭理的人。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墨玖安也曾拥有过温情。
那时,太子墨粼是个温柔靠谱的兄长,三皇子墨翊虽平日里调皮捣蛋,却能在关键时刻挡在墨玖安面前。
四公主墨静淑也曾是墨玖安心疼和偏爱的妹妹。
只可惜,这一切犹如昙花一现,动人心魄却也短暂的可怜。
太子变成了仇人之子,三皇子和她仿佛隔着一层纱,墨玖安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感觉墨翊也不再是七年前那个爱逗她笑的弟弟,墨静淑则从一开始就看不惯墨玖安。
至于乌靖萧,他在墨玖安心里和太子墨粼一样,也曾是她最信任的兄长。
只可惜,乌靖萧辜负了这个信任。
在和他表明自己的抱负时,墨玖安本以为乌靖萧会理解她的。
和他相处了四年之久,乌靖萧的一些观点总能与墨玖安不谋而合。
他尊重女子,也认为女子不该困于深宅之中,他赞同墨玖安所说的男女平等,也曾和她说过,他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的墨玖安以为,乌靖萧该是和她一样的。
可墨玖安后来才想明白,那是乌靖萧从小养成的礼节罢了。
乌氏不仅是开国功将之后,更是延续了百年的五姓士族之一,历代乌氏家主克己复礼以身作则,在乱象横生的士族豪绅里,乌氏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乌靖萧从小家教甚严,所以他习惯了平等地尊重所有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仁义礼智信简直融进了他的血液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乌靖萧会理解墨玖安。
他更不会因为墨玖安的几句话就跳出自己根深蒂固的思维框架。
在得知墨玖安的目的后,乌靖萧选择了避嫌。
乌靖萧无法说服墨玖安只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所以他只能避开她。
墨玖安接二连三地与自己的亲人渐行渐远,连沐辞都曾劝过她不要争。
墨玖安以为,容北书被她逼迫甚至拿亲人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更不可能理解她。
然而,容北书总是善于给她惊喜。
容北书的反应那般平淡,仿佛墨玖安参与夺嫡是理所当然。
他丝毫没有因为墨玖安是女子而讶异和质疑她的野心。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早在那时,墨玖安内心的防备生出了一条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缝隙,在之后的相处中被容北书一点一点地攻破。
知己最难逢,相逢意相同。
都说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在相互算计中,在寻找对方弱点过程中,往往也能发现对方身上不为人知的亮点。
墨玖安觉得,不打不相识这句话放在他们二人身上十分合适。
三年前她被容北书坑的很惨,三年后,容北书却被她套牢,束手无策。
墨玖安轻轻一笑,不禁感慨缘分的奇妙。
容北书并不知道墨玖安垂头喟叹的真正原因,急忙问:“怎么了?”
墨玖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担忧,便摇了摇头,“军营的事,你不便插手吧”
墨玖安收拾好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抬头讨论正事。
“确实不太方便,不过他们能耍的阴招,微臣也可以”
墨玖安默等几息才确认,容北书并不是在打趣逗她开心。
他眸光真挚,语气认真:“有些事不必拿到台面上,对付小人,可不能用君子的方法”
墨玖安静静地瞅着他,双眸微眯,表示有些不信:“你还有君子的方法呢?”
容北书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相比起阴谋诡计确实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墨玖安从容北书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自豪的意味。
用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说这样的话,不知该说他诚实还是幽默。
总之,此时此刻在墨玖安眼里,容北书这副对她毫无保留的模样倒显得几分可爱。
哪有人夸自己诡计多端的?
墨玖安轻抿嘴唇,忍住了想笑的冲动。
“公主不信?”
墨玖安急忙控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立即给予了肯定:“我信”
她可太信了。
容北书望见了她眉宇间细微的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微澜。
被墨玖安触动着,容北书的眼神也变得欢悦柔和。
纠结顷刻,他还是忍不住向她靠近了半步。
“我最快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让他们恢复体力,这里有我,公主安心指挥比赛”
墨玖安愣了一瞬。
在这寒风瑟瑟的季节,她不仅身体不冷了,心里也暖暖的。
也许因为容北书的眼神太过深沉,仿若宁静的海面,倒映出一个完整的她。
又也许因为那一句“这里有我”,是此刻孤立无援的墨玖安最需要的。
这份支持与理解让二人的距离变得无比贴近,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凝固,只留下彼此深情的凝望。
墨玖安不再克制笑意,容北书嘴角也荡漾起一抹灿烂的弧度,温柔而绵长。
只可惜,偷来的安逸终究不能长久。
这般美好的氛围不免被远处的吵闹声和欢呼声打破。
二人寻声望去,那是演武场传来的动静。
墨玖安以为比赛开始了,疾步奔向赛场,但是绕出营帐的那一刹,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乌泱泱的背影。
墨玖安所选的士兵们早已换好服装,新的队伍正站在赛场上,可奇怪的是,他们身侧没有马匹,他们站位随意,从墨玖安的角度看,他们甚至形成了一种人墙。
墨玖安能听到武器碰撞时发出的铿锵声,透过士兵之间的缝隙,她远远地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蒙梓岳。
而蒙梓岳对面正和他大打出手的是对手指挥统领,也是何烨的得力副将,陈阔。
墨玖安让蒙梓岳去通知判官,为何会和对面打起来?
一旁的判官又为何会默许,甚至观战席的众臣和盛元帝都没有反对?
墨玖安转头看向中毒的士兵,可他们那状态好似也不太知道赛场的情况。
就这样,这意料之外的变化重新激起了墨玖安焦躁的情绪。
墨玖安让容北书留下来治疗中毒的球员,自己径直走向了赛场。
马球比赛莫名其妙地变成比武大赛,这到底是激情还是蓄意,墨玖安不难猜到。
墨玖安了解蒙梓岳的性子,没有她的准允,此等场合蒙梓岳绝不会擅自出手。
墨玖安边走边观察观战席有些人的反应。
即便隔着较远的距离,何烨脸上得志又轻蔑的笑容还是很清晰地落入了墨玖安眼里。
墨玖安冷冷地转走目光,顺便扫过观众脸色,只见他们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赛场中间,全然一副看好戏时期待又兴奋的模样。
墨玖安广袖下的手暗暗攥紧了拳头,深呼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隐隐怒火。
几个侧身观望的士兵余光捕捉到一袭亮红身影,转头瞥见墨玖安的那一刹,他们急忙低头退避,这一动静进而引起了更多士兵的注意。
墨玖安的步伐丝毫没有减慢,如同一位征战多年的女将军征服脚下的领域,每一步都充满着威严与气势。
士兵们纷纷退到两边腾出了宽阔的道路,墨玖安也终于见到了蒙梓岳和陈阔。
他们依旧沉浸在激烈的武斗中,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墨玖安停在五丈之外,厉声呵斥:“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