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书主动请缨,在众人看来就是言行不一,口口声声说着与玖安公主清清白白,人家一出事就巴不得冲下去帮忙。
可容北书此刻已然管不了那么多了。
墨玖安也不得不向他求助,即便这样会落下话柄。
因为当下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赢下比赛。
容北书一探便知,那些士兵确实是中了毒。
不过这种毒严格意义上根本算不得是毒,无需解药便能被身体消化掉,只是费一些时间罢了。
然而眼下,墨玖安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容北书能在半刻之内解除毒性,但无法在半刻之内让虚弱的士兵满血复活。
听到这个结果,那些中毒的士兵纷纷站起身,坚定地表示自己可以,可他们惨白的面色并不足以说服墨玖安赌一把。
墨玖安思虑片晌,转身便走向另一个营帐,容北书则留下来施针排毒。
武娱演练的比赛项目不只有马球这一项,还有蹴鞠,赛马,射箭,比武等等。
墨玖安训练出来的队伍不只有参与马球比赛的二十人,还有蹴鞠的十二人,赛马四人,射箭与比武大赛各十人。
对墨玖安而言,如今只有更换队员这么一个选择了。
即使往后还有好几种比赛可以证明自己的实力,但是马球作为开局的比赛,墨玖安一点也不想输。
墨玖安走到整齐排列的蹴鞠团面前,大声地问:“认为自己骑术好的出列!”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不显丝毫焦灼。
士兵们愣了须臾,随即一个接一个地出列,甚至有几人在互相比较后,默默退了回去。
谁的骑术最好,他们各自心里都有数。
就这样,墨玖安在蹴鞠团里找到了六个替补。
接下来就是赛马比赛的四个人。
墨玖安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要求他们四人全都加入到马球的替补行列。
赛马团的指挥官踌躇片刻,小心凑到墨玖安身侧,轻声开口:“公主,他们没有打过球”
墨玖安认真打量那四个黑甲士兵,淡淡道:“会耍枪吗?”
指挥官立即板正姿态,自信满满道:“那是当然”
“舞的了枪,便拿的了球杖”
说罢,墨玖安转身便走。
“是!”
指挥官挥了挥手,那四个士兵同蹴鞠团的六人跟着墨玖安抵达了马球团的营帐前。
这个时候容北书也已经施针完毕,见到墨玖安的身影便主动走上前迎接,简单交代了中毒士兵的情况。
墨玖安听罢,转而吩咐蒙梓岳:“你去通知他们我们要换人,再给我们一盏茶的工夫”
蒙梓岳颔首领命,便去找判官了。
墨玖安聚集了十个人,向他们叮嘱了赛场走位和各自的主要任务之后,便让他们换衣备赛。
做完这一切,墨玖安紧绷的神经才算放松下来。
容北书默默跟着她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直到左右没人了,墨玖安才长舒一口气。
墨玖安很少流露出焦虑不安,容北书以往也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墨玖安阖上眼轻揉眉心,她疲惫的神色就这般撞进了容北书心底。
容北书的内心如细针刺,有一种立刻将她抱入怀中的冲动,可最后只是用力地握紧了拳头,硬生生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我想过他们会玩儿阴的,也提防过”,墨玖安的音量轻了很多,明显少了方才在士兵面前的那种气势。
她叹了口气,睁开眼看向容北书,“可没想到还是中了招,我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怎么下的毒”
触及她的目光,容北书紧皱的眉头一松,快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和表情,向她靠近了一步。
容北书凝住她,眸里沁出一抹温柔光泽:“破案这种事就交给微臣吧,微臣定会找到下毒之人,揪出幕后主使”
也许是因为许久没开口,容北书低沉的嗓音略显沙哑,轻缓温和的语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墨玖安静静地望着他,突然间,她还真不想再复盘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就因为容北书的这一句话,仿佛终于等到了云开日出,一直困扰她的迷雾尽数消散。
积压在墨玖安心底的疑问,落在肩上的压力,为了赢而产生的急迫,忐忑,甚至恐惧,当她面向他时,触及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时,听到他如同溪水般清澈宁静的声音时,一切问题仿佛都不再那般庞大,沉重的石头也能化作羽毛,拂过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然后轻轻落地,给她带来安慰与勇气。
墨玖安相信他。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相信他。
可区别是,最初的信任来自于墨玖安手里的筹码,墨玖安相信容北书不会鱼死网破,相信他一定会配合她,甚至协助她。
所以本质上,那时的墨玖安真正信任的是她自己拿捏人心的手段罢了。
可不知何时起,相信容北书这件事真的变成了最简单的,相信他。
何时起,她竟开始习惯容北书给她带来的安全感。
过去,这种安全感来自于容北书所具备的能力。
墨玖安交给他的任务他总能完美完成,在这期间无需墨玖安过问,无需她出谋划策给予意见。
墨玖安只需告诉他该解决谁,至于如何解决如何善后,墨玖安根本不需要担心。
然而此刻,墨玖安体会到的这种安心的感觉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由内而外地,她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仿佛置身于一片安详的湖面上,清澈的水面映出墨玖安内心的波纹,带着微笑的倒影与容北书目光交汇,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而温暖。
多年孤军奋战的她好像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依靠,在他面前无需逞强,无需假装,可以叹气,可以抱怨,甚至可以流露不安和疲倦。
这一刻,她可以暂时不做顶梁柱。
墨玖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放松,肩膀不再绷紧,甚至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变得轻盈。
好想抱抱他。
然后躲在他怀里什么都不想,试一试人们所说的“逃避”,到底是什么感觉。
好像自记事起,墨玖安从未真的逃避过什么。
或者准确来说,这世道没给过她逃避这一选择。
她不想,也不能。
可人是会累的。
被群臣反复攻击时,饱受偏见和不公的待遇时,孤身对抗世俗的枷锁却不被同类所理解时,还有在这冰冷彻骨的皇宫里,被血脉至亲忌惮甚至算计时。
墨玖安看似拥有一切,可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太子和墨翊与生俱来的地位和机会,没有络绎不绝主动投靠的门客,朝中也没有一呼百应的势力。
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费尽心机,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又或是施恩,“不择手段”地挣来的。
她所走的每一步都被套上了条条框框,每一次的“逾矩”,都是她冒着铺天盖地的反对声坚持下来的。
然而即便她再怎么小心,还是不免落入别人的圈套,证明自己不成反而落下笑柄。
墨玖安怎么会不累呢?
当事情失去控制,且有无数双眼睛等着她出丑的时候,她又怎会不焦躁呢?
也许在某个瞬间,只是一小片刻,她也可以试试。
试试依靠别人。
反正,他一定会接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