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夫哪里听不出同行的酸话,他心里憋着一团火,奈何面薄,愣是憋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反驳。
哪知那周大夫一听,急忙推开介绍的那大夫,立刻上前来热情的握着邱大夫的手,一副殷勤热情的模样,“邱大夫吧,哎哟,您那姑娘可了不得啊!我们这些人前天就到了岚县,他们热情接待不说,还给我们介绍了天花的研究情况。说是他们现在这个牛痘接种法已经取得了前无古人的成果,他们已经在牛身上种成了痘,再让人也感染牛痘,下一步就差寻找天花病原在人体身上做研究了!邱兄,可喜可贺啊,若他们真的研究出天花的治疗之法,那可是名垂千古的事情啊!”
众人一愣。
啥,牛痘?接种?
让人主动感染天花?
这个周大夫是不是魔怔了,在胡说些啥?
周大夫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亲热的拉着邱大夫的手,一个劲儿的摩挲他的手背,更是一口一个邱兄叫得亲热。
“邱兄啊,我对这个牛痘研究也非常的感兴趣啊,既然那邱院长是您女儿,您看能不能跟她说说,就说我老周头分文不取,每个月倒贴银钱,也帮着教书育人,能不能…嘿嘿…能不能让我这个老头也略尽绵薄之力?”
好家伙!
众人到这里,似乎才回过味来!
感情这医学院的人真的在研究攻克天花的神药?!
看周大夫那兴奋劲儿,似乎取得进展还挺大?
邱大夫面对热情的周大夫觉得有些头皮发麻,正想着如何巧妙回绝呢,就听见学院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两位老人正坐在学院门口,披头散发的大声控诉,引来许多人围观。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的医术都是我儿子教的!你害死我儿子不说,眼下还有脸用我儿子教给你的医术行这头蒙拐骗的腌臜事!我儿子死了,你一辈子都是我们唐家的罪人!我儿子躺在冰冷的地下,你却抛头露面的赚大钱,我告诉你,邱菊娘,你得替我儿子尽孝!你休想甩开我们!”
“你!”邱菊娘旁边那女学生一下子把邱菊娘拉开,她瘦小的身体挡在前面,冲那坐在门口撒泼的两位老人说道,“今日是我们医学院开考的日子,你们休得在这里闹事!保安队呢,快去叫保安队呢,将他们拖走!”
“邱菊娘,你敢说我儿不是你害死的吗!就算官司打赢了又如何,你肯定是拿钱贿赂孙大人了,否则铁证如山,你为何能逃脱刑罚?想你嫁到我们家里来,几年无所出,我儿也纵着你宠着你,甚至还教了你一身的医术,哪知你习得了医术转眼就下毒害死了我儿子,我儿子哪点对不起你了,你竟然这么狠毒的对待他——”
邱菊娘眼中泪光闪烁,被那前婆母逼得步步后退,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叫邱菊娘只觉心里难受又臊得慌,她只能伸手去扶,“唐家夫人,当初先夫的案子已经盖棺定论,先夫他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与我开的药并无多大关系!若非我的那几剂猛药,先夫还多活不了那一个月!你既然已经狠心将我扫地出门,我与你唐家并再无关系,你何苦又来为难我——”
“大家快来看咯,这医学院的副院长那就是个人面兽心的蛇蝎妇人!我儿当初对你,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只差没把你捧在心尖上,如今他人还没死两年,你就翻脸不认账了…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歹毒的妇人……”
那老妪一下跳了起来,作势便要去拉扯邱菊娘,邱菊娘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你现在都是医学院的院长了,有的是钱,当年你的医术是我儿子教的,你现在就得替他给我们养老送终。一年一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干!”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们老师!”
“你这老虔婆敢欺负我们老师,当我们都是死的是不是,姐妹们操家伙!给我把这老虔婆赶出去!”
“哪里来的老东西敢敲诈我们老师?我老师既然被你们家扫地出门了,跟你们有个屁的关系,你就是想讹诈人!快快快,快去禀报方大人,就说我们这里有人敲诈勒索!”
“敢欺负我们老师,我跟你们拼了!”
不愧是岚县的姑娘,养的就是比别处的小姑娘更大胆!
几个小姑娘立刻将邱菊娘往后扯,有一个直接抓住那老妪的头发往后一扯,那老妪疼得嗷嗷叫,霎时松手。
邱菊娘一下松了桎梏,又见周围所有人都望向这边,似在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她眼眶发红,大声道:“唐夫人,请你自重!今日是医学院考试的日子,你若再闹,我只有叫保安队来请你出去!”
“哟哟哟,大家看,她心虚了……想捂我老婆子的嘴呢!”
“够了!”只听到一道声音,邱老大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缓步走到那老妪身边,恶狠狠道:“唐夫人,我两家早就已经解除姻亲关系,邱菊娘两年前就被你扫地出门,当时你明确说过邱菊娘就算死在外面也与你无关。那夜下着大雨,又是冬天,你扒光我姑娘的衣裳,抢走她所有的银子,让她光着脚走到金州,如今你有什么脸面来纠缠?再说唐大夫的案子早就盖棺定论,当时结果你作为苦主也是签字画押了的,为何现在来闹?”
邱菊娘眼眶中盛满的泪水一下汹涌而出。
这是人生第一次,邱菊娘躲在父亲雄伟的身影之后。
父亲……愿意为她说话了。
是不是那就意味父亲已经原谅她那些离经叛道的行为了?
“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好人,当年你不也是嫌晦气不让邱菊娘进你家的门吗?”
邱老大夫被人说中,气得胸脯欺负,却还是道:“可我至少给了她容身的盘缠和衣物!哪儿像你唐家,只恨不得榨干我女儿最后一丝精血才罢休!”
那老妪面色有些心虚,见这边人越围越多,似乎又有了底气,“我不管,反正她现在挣了钱了,她就得养我。她的医术都是我儿子教的,这个总跑不掉吧。”
“笑话!”邱老大夫眉头紧皱,“我从未听说过,哪个师父死了,徒弟还得供养师父双亲的道理!”
“是啊,怪不得这老婆子挑这个时候来,感情是想讹钱呢。”
“我跟你们说,你们是不知道,这唐大夫在世的时候,这老妇人就经常找唐大夫拿钱贴补小儿。人家唐大夫学医,还是受他姑丈家资助才有所成的呢。”
“那可真是不要脸了。”
“哎,邱院长摊上这种婆婆,还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安保队的人来了!”人群一哄而散,纷纷往后退去。
果然很快看见一支十人士兵打扮模样的人出现,他们看着各个人高马大面色凶狠,领头的一上来就看见那老妪心思飘忽鬼鬼祟祟的模样,当下便厉喝一声:“何人敢在医学院闹事?今儿个可是金州府大夫们考试的日子,你个老虔婆敢来闹事,给我抓走好好审问审问,看看到底有什么企图!”
那老虔婆被人双手反剪,登时大喊,“哎,哎,军爷,我是你们邱院长的婆母,我找她有事,你们不能胡乱抓人啊——”
保安队小队长望向邱菊娘,很恭敬问道:“邱大夫,此人是您的婆母吗?”
邱菊娘看着有些癫狂的唐夫人,她眉头轻轻蹙着,想起先夫种种,心如刀绞。
可望着学生们那期待的眼神,看着满院子站着的金州府的大夫们,望着有一些同僚幸灾乐祸的眼神,邱菊娘的眸光渐渐变得坚定。
夫君,抱歉了,这一次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了——
“她是先夫之母,但我邱菊娘两年前已经被她休戚,邱唐两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李队长,烦请您将她带走吧。”
“得咧!”李队长看邱菊娘的表情就知道该如何办了,立刻吆喝手底下的人押送走唐夫人,那唐夫人还在不休不止的咒骂着:“邱菊娘,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你不得好死!你通身的本事都是我儿子教的,若他还活着,如今这些荣华富贵都是他的!”
突然,“啪”的一声清脆耳光声!
邱老大夫往前一步,他黑着脸,抬手狠狠给了唐老夫人一个巴掌!
“放你娘的屁!菊娘的医术是老子教的,她的医术和天分高你儿子不知多少倍!你儿子还从我这里习得了不少方子,我没找你唐家麻烦都算好的了!你再敢找菊娘闹事,我就告诉整个金州府说你儿子偷盗老丈人家的方子!看你那小儿子以后如何做人!”
邱老大夫此话一出,整个医学院的人都震惊了。
什么?
邱菊娘不是跟着唐大夫学的医,还是还在闺阁的时候师从自己的父亲?
而邱菊娘已经是泪流满面。
“菊娘,我们走,以后这老东西再来找你麻烦,让你的学生们拿大棒子打出去!”
邱老大夫携着女儿入内,而邱菊娘身边的女学生们各个兴奋得对着邱老大夫的背影大叫着:“师公,我们知道啦!”
邱老大夫蹙眉,严厉呵斥:“不许乱叫,没规矩!谁是你们师公?!”
但嘴上虽然叱着,眉梢却隐有笑意。
邱菊娘此刻潸然泪下,父亲擒着她的衣角,一步一步往里面走着,突然之间,她所有受的委屈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父亲,当年方子那事…不怪他…是我见那个患者疼痛难忍,执意给他的,并非他偷盗我邱家方子。都是我的错,父亲,是我给您丢人了。”
邱大夫斜斜的睨了邱菊娘一眼,沉着脸,“多大的人了,哭成这样?亏你还是今日的主考官。你要用这个样子去考金州府的大夫?那才是给我邱家丢人!”
邱菊娘连忙擦了擦眼泪,“父亲,我知道了。”
邱老大夫叹口气,“你如今也有自己的学生啦,你有几个学生很是维护你…看来,论教书育人,我不及你。”
邱菊娘连忙道:“父亲,并非如此,那几个丫头……”
说到这里,邱菊娘唇角泛起欣慰的笑意,却还是板着脸对身后蹑手蹑脚的小姑娘们说道:“你们几个丫头也太无法无天了,回去给我等着!!”
邱菊娘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她扯了扯父亲的衣袖,一脸凝重道:“父亲,先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处理。”
说罢,邱菊娘对身后一年轻大夫冷声道:“马大夫。”
被点到名的马大夫话虽恭敬,却一脸倨傲:“邱院长,您请吩咐。”
邱菊娘眼睛微微眯起,“从现在开始,你被医学院解雇了。请你尽快办理离职文书,明天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现在医学院内。”
——哗。
身后跟着的大夫们全都一脸震惊,医学院那几个大夫更是眉眼官司不断,更有人一脸兴奋的凑过来看热闹。
那马大夫立刻怒道:“凭什么?!你邱菊娘凭哪样开除我,你有什么资格解雇我?”
“凭什么。”邱菊娘声音前所未见的冷,她那清瘦的身子似乎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第一,凭城主授权我管理医学院的人事和后勤,大夫的补缺我有权利决定。第二,就凭你是非不分,平日里对我横眉竖眼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是医学院难得一遇的大夫考核,这么重要的日子,却因你一己之私,将我前婆母带来,扰乱考场,其心当诛!我医学院容不下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
马大夫的脸色登时一白!
那贺老大夫迟迟赶来,一进屋就看见邱菊娘正和马大夫对峙。
屋内一片死寂。
众人面露惊愕,有的怀疑邱菊娘所说,有的对马大夫面露鄙夷,但也有的心中感慨邱菊娘这次手段的强硬。
要知道,医学院里只有邱菊娘一个女大夫,其他男大夫难免抱团孤立,但邱大夫一心铺在实验室研究和教学上,对于他们,也都是尽量忍让。
谁也没料到,邱菊娘做事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果然,不能招惹老实人啊。
瞧瞧人邱菊娘,如今这通身的气度,还真有副院长那味儿了。
马大夫立刻反应过来,指着邱菊娘的鼻子骂道:“邱菊娘,你胡说八道!你有没有证据啊,没有证据你就胡乱咬人,污我清白!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走的!”
“证据?”邱菊娘冷冷一笑,她人清瘦了许多,因此更显得凌厉,“我邱菊娘的话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