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整个军营轰动了。
几乎是刹那,锣鼓喧天、战鼓擂擂、掌声如雷,徐振英离军营还有一里地就听见前面传来的巨大骚动。
周厚芳探出脑袋,吓得花容失色,“怎么这么多人?!”
林翰也感慨道:“昭王殿下声名远播,将士们哪个不爱不敬?”
而安保队伍反而是如临大敌,明小双是知道徐振英到一个地方容易引起多大的骚乱,于是他命令所有人紧紧贴着马车,又几乎是对身后人扯着声音说道:“殿下,外面的士兵太多了,您就在马车内,千万不要出来!”
而车内的曲敏和常远山更是左右不离。
越是人多,越要注意安全,更要警惕有人浑水摸鱼欲行不轨。
徐振英倒也配合,只在马车之内,掀开车帘,朝两侧潮水般的将士们挥手执意。
而伴随着徐振英的每一次挥手,士兵们的欢呼声便到达了高潮!
其中尖叫声最大的便是女兵们!
等徐振英的马车走过了,女兵们似乎还没有回过味来。
就那么短暂的一刻钟,她们中甚至有不少人喉咙沙哑,眼睛赤红,明显还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之中抽身出来。
“天哪,我看到昭王殿下了!我看到昭王殿下了!跟木像雕的模子一样!”
有女兵虽然一脸兴奋,但摇着头,一脸的不赞同:“昭王殿下竟然真的来我们泸州前线了?这太危险了!咱们离前线那么近,要是琼州那边突然偷袭怎么办?”
“怕什么,咱们的火器可不是摆设!若他们敢来,咱们就正好再往西一步!”
当然也有政治敏锐性高的女兵,“你们说,昭王殿下此时此刻出现在前线,是不是意味着战局有了什么变化?”
莫说女兵,就连男兵们也被这句话吸引了过来。
“啥意思?”
那女兵冷不丁被这么多人瞧着,有些紧张,“我胡乱猜测的。就是想着昭王殿下一直镇守金州,现在正是两军激战之时,她却不顾危险,选择御驾亲征,说不准…明王的好日子到头了!”
女兵的猜测立刻引发了众人的共鸣。
而一张青帘,登时隔开外面的喧嚣。
帐子内只余徐振英和江永康。
林老看见帐子内的星星灯火,只恨不得钻进去看看。
徐振英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有些倔,决定了的事情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尤其是对自己的婚事和继承人的选择。
按照大周朝的算法,徐振英已经年满十八,十八岁的皇帝,早就应该成婚了。
这偌大的基业,若是没有一个继承人,着实让他心里发慌。
偏徐振英这件事上很是坚持,无论他怎么游说,无论他是去请苗氏还是祖母黄氏,徐振英就是不松口风。
甚至就连他洋洋洒洒近千字的海选皇夫的方案都被她扔进了纸篓子里。
伤心,真是伤心啊。
徐振英的借口是她还年轻,继承人的问题不急。
现在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敏锐如林老,自然察觉出江永康和徐振英之间那是君非君是臣非臣的微妙关系。
尤其是见了江永康本人后,加之旁敲侧击确定江永康没有婚事以后,林老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他望了望站在门口发愣的明小双,招呼了一句:“愣着干啥,吃饭去——”
明小双道:“殿下还没用膳呢。”
“放心吧,他们两人怕是有许多话要说,且有的等呢。”
明小双心里有些发酸。
果然哪,江永康才是殿下最为器重的臣子。
“那我吩咐后勤处的人,给殿下送些吃的进去。今日赶了一日的路,中午建州的酸甜口殿下又吃不习惯,我看她都没怎么动筷,现在肯定饿了。”
林老迈出的脚步一顿,随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明小双。
明小双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笑得有些勉强道:“师父,您想让我干什么,您直说…您别这样看着我。”
林老亲热的抓着明小双的手:“小双啊,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可考虑过成家立业的问题啊?”
明小双有些懵,似乎不明白林老为什么突然提起他的婚事。
不过转瞬他笑嘻嘻说道:“难不成师父有什么貌美如花的孙女?”
林老瞪他一眼,“死小子,竟然敢打我孙女的主意?”
明小双连忙跳脚,“不敢,不敢——”
“老夫看你虽然学问不精,人也算不得聪明,但好在有一个忠心的优点,因此特意给你指一条光明大道。”
明小双眼睛一亮,立刻拱手:“还请师父赐教。”
林老跟个老顽童似的勾住明小双的肩膀,“小双啊,你有没有考虑过成为皇夫啊?”
林老明显感觉到明小双身子一紧。
“啥?”
“皇夫啊!小子!”
哪知明小双偌大一个钢铁汉子一听这话差点给林老给跪下了,“我说师父你别害我啊。你让我去当皇夫,那不就是入赘吗?我明家可是三代单传啊…再说,殿下人中龙凤,哪是我这种癞蛤蟆能攀上的!我一看见殿下就怕得慌!我求您了,您可千万别乱搭姻缘!”
林老瞅见明小双吓得瑟瑟发抖那样子,当下是恨铁不成钢,“好,算我老头子看走了眼!我们殿下才华横溢、容貌秀美、天人之姿,哪是你个凡夫俗子配得上的?”
明小双竟然也不恼,还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我肯定配不上殿下。我看江部长青年才俊,又能文能武的,跟殿下交情不浅,他当皇夫比我合适多了!”
“呵,你三代单传,人家江部长也就他一个!”
“哎,那师父你可以帮忙牵牵线嘛。”明小双一见林老歇了做媒的心思,立刻来了精神,笑眯眯的开始出谋划策。
不是殿下不够好,实在是他明小双没那个贼心高攀啊。
他可不喜欢比自己聪明又有能力的姑娘。
更何况他对昭王殿下,那是非常质朴纯粹的君臣之情!
林老吹胡子瞪眼,“那你喜欢哪种姑娘?”
明小双摸着脑袋笑,“我就一点点要求,最好是读过书的,有气度的,性格得温柔,还得贤惠。”
而徐振英和江永康回到屋内,门外十米范围内,自然是守卫森严。
因此徐振英的突然到来,整个军营加强了安保,几乎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程度。
尤其是以江永康的帐子为重点,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已经过了晚饭时分,但士兵们异常激动,晚课也变成了讨论今日徐振英到来的情形。
而江永康的账内,却是一片安静。
青帘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外。
账内点着豆油灯,玻璃罩套着,照得屋内朦朦胧胧。
江永康给徐振英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桌面,语气不乏埋怨,“这个时候,你不该到前线这么危险的地方。”
徐振英倒也没喝,只不过姿态随意的坐在主位上,“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吗。”
虽然明知徐振英是开玩笑,可江永康还是心中慢了一拍,他微微叹气,“说吧,这次为什么突然到泸州来?”
徐振英笑眯眯的盯着他,“自然是战局有变,需我亲自来才放心。”
“战局有变?”一说到公事,江永康坐直身体,“有何变化,我怎么不知道?”
徐振英盯着他笑,说得半遮半掩,“我也不妨给你透一些底,明亲王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江永康听着这平静的话语,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虽说徐振英坐镇大后方,可她却耳聪目明,即使千里之外却也能运筹帷幄。
也许,战局当真要变化。
“殿下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安排?”
“可以这么说。只不过事情还没有成功,所以不方便透露。但是你可以让底下的士兵们好好准备,很快明亲王的军队会开始疯狂的反扑。最后的几场战役,我们既要打得他们全线溃败,又要尽全力保存我们的实力。”
江永康有些出神,他似乎呆在那里。
算算时间,他在外征战已经好几年,他似乎已经习惯这种马革裹尸烽火连天的日子。
然后突然有一天,徐振英告诉他,战斗可能快结束了——
徐振英见他出神,笑着问他:“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要北上了?”
“说实话,我没有想好。”徐振英对着这个最亲密的伙伴自然是毫无保留,从江永康愿意将所有身家交给她,只为完成他们共同的梦想之时,她就完全把江永康当做自己人。
“北边有个赵毅,此人不容小觑。再者,我是真的有些累了。”徐振英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明明她才十八岁,她却好像走过了漫长的几十年的人生一般疲累。
此时此刻,徐振英在江永康面前,不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年轻君主,而只是一个疲累的伙伴。
“我一直在犹豫,是怀柔政策步步吞噬,还是趁着士兵们军心正齐的时候一鼓作气的打到汴京去。”
江永康笑:“难得见你也有犹豫的时候。”
不知又想起什么,江永康脸色一顿,“当初明王求亲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犹豫?”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别有居心。除此之外,我时常犹豫,尤其是我们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我每做一个决定,就会牵动无数老百姓的生计,甚至是改变别人的生死命运。我不得不谨慎。权力让人沉醉,却也让人疲惫。”
徐振英笑着扯过自己的头发,“不信你看,我才十八岁,都已经有白头发了。”
江永康盯着她,“不急,等咱们把东境全部拿下再说。拿下汴京是早晚的事情。”
“没错。”徐振英蹙眉,又低声说道,“咱们安排在皇宫内部的眼线传来消息,说上个月小太子忽然昏迷不醒,把帝后吓坏了。周重失了分寸,险些和周勉撕破脸皮。”
江永康愣住,“看来汴京的局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紧张。”
徐振英素手拨动茶杯,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安排的。”
江永康有些惊愕。
“不给他们父子间火上浇油,如何能让他们自乱阵脚?不过你放心,我让人给小太子吃的不是什么有毒的,只是让他多睡了几天而已。”
“当初周重身为庶子,本就不受宠,加之他母亲不过是个姨娘,母族身份不显,因此才被推上帝位。周勉大费周章,选了一个最容易拿捏的儿子,不过是因为当时朝堂大臣们忌惮他夺位而已。如今这前朝已经理顺,周勉又牢牢的将文臣捏在手里,即使历朝历代从没有儿子死了老子继位的道理,可现在这天下,发生什么违背祖训或伦常的事情都不奇怪。我猜……周重怕是死期将至。”
徐振英点头,“没错,此刻周重怕是也知道自己走入绝境,已是惊弓之鸟。咱们轻轻用力,便能能轻易取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殿下可要浑水摸鱼?”
徐振英笑得意味深长,“到时候……看时机吧。”
“就是那个赵毅……有些棘手。他在士兵和百姓中呼声极高,若是周重死了,说不准他会自立为王。如此一来,我们就又多了个敌人。”
“白慈恩在那边。”徐振英也有些拿不准,“他对我们态度有些暧昧。据说他私下还一直在学习我们金州府的教材,甚至还在军中推行改革,学的也是我们军队的那一套。”
“那赵毅是什么态度?”
“许是见过我们的牛痘疫苗和棉衣,又可能觉得效果不错,倒是没怎么阻拦白慈恩。”
江永康却笑,“赵将军不阻拦,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没意见。据我所知,好像周勉为了控制军权,派了不少人去北边吧。赵毅他收买不动,只能不断搞一些小动作。赵毅在军中推行改革,我就不信周勉能坐得住?”
“周勉此人心胸也太过狭隘,眼睛里只有他那一亩三分田。若说白慈恩的改革,其实初心是很好的,效果做出来虽然比不上我们,可却提高了士兵们的战斗力。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美事一桩。偏偏周勉觉得赵毅此举是在为他自己造势,他怕将来北面的战士们更不听他指挥,因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赵毅下台。你且看着,如今他们三个人一直在暗中较劲,凡是赵毅支持的,周勉就反对。凡是赵毅反对的,周勉就偏要干。更别说一直压着士兵们的军饷,拖欠物资更是常事,再这么搞下去,怕是要凉了赵毅的心。”
“殿下是担心赵毅有造反之心?”
“我若是他,我早反了。可是赵毅这个人有些迂腐——”
“他和方老是同一种人。”
提到方老,徐振英的眼色略暗,“没错,他们都是忠君爱国之辈。宁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也不愿接受改朝换代的事实。”
“所以北边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更棘手。殿下忧心的是。等东面的战事停歇,将养生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些年我们的士兵们疲于奔战,好些年没有和家人团聚,一来可以让他们休养生息,二来汴京城已是苟延残喘,不需我们添油加火,兴许它自己就土崩瓦解。”
“战局瞬息万变,也只能静观其变。”
两个人坐着,相对无言。
徐振英和江永康面对面坐着,忽又想起来时士兵们无意聊起的八卦,笑着说道:“我听闻有个王姑娘看上你了?想拉你回去做她夫婿?”
江永康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幽怨的望着徐振英,“殿下都是听谁说的?”
“路上的士兵们都在说啊,还说那个王姑娘长得很貌美。”
“殿下,少听些流言蜚语。”江永康放下茶杯,拿绢帕擦了擦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根本就不认得什么王姑娘。”
徐振英笑,“话说我五姐都要和罗院长成亲了,算起来你年龄还比她大两岁,不考虑个人婚事?”
江永康斜着眼睛看她,“殿下曾建议臣最好晚婚。殿下当年说臣还很年轻,还有很多历练的时候,眼下创业未半,还是该多花精力在事业上。”
徐振英一愣,“我还说过这话?什么时候?”
“黔州,当时你和土司们谈完归属问题后,你坐在马车里,临走时这么嘱咐了几句。”
徐振英皱眉,“我不记得了。”
江永康无语凝噎,偏那人满不在意,“害,此一时彼一时嘛。那个时候你青春年少,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我怕你太年轻被姑娘们骗。如今不一样,你年纪也大了,若是碰见合适的,也可以选择安定下来。”
江永康幽幽的盯着她,“娶媳妇的老底不是早就已经给你了吗?”
徐振英微微蹙眉。
江永康不动声色,“现在没钱了,娶不了媳妇。”
徐振英叹气,“现在娶个媳妇,是要花钱。行,等以后我们打到汴京去以后,我给你们所有人涨俸禄。”
江永康勾唇一笑,“好,那就先谢过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