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脑瓜子嗡嗡,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撞上了一堵墙,然后就听到了成蟜在嚎啕大哭。
来不及思索前因后果,赵高身子都没有稳住,就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公子,请公子恕罪!”
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嬴政扔下手里的公文,他腾地站了起来,膝盖撞在案几上,将案几撞翻,摆放在上面的案牍撒了一地,他仿佛不知道痛楚一般,踩着那些昔日里视作珍宝的案牍,边赶边道:“还不快看看人如何了?”
成蟜还在嚎啕大叫:“王兄,救命啊,快痛死了我!”
赢政的话,好似让赵高找到了主心骨,跪爬到成蟜旁边,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无处下手,探头张望着,面色焦急:“公子,你怎么样了?公子,公子,你可别吓奴婢啊!”
成蟜翻身侧躺在地上,弓腰抱膝,如同戴上了痛苦面具,赵高被这一幕吓得六神无主,屯留之祸犹在昨日,百姓流放,官员处死,参与者夷灭三族。
万一成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本来找人把二李吊在了校场,回来告诉大王有人军中饮酒,在外面听手下的寺人说,成蟜在帐中,便改了主意,想通过跟成蟜汇报任务,把军中饮酒的事,透露给大王。
谁曾想,刚进营帐,就遇到了这要命的事。
正思索间,嬴政已经走了过来,成蟜发出第一声惨叫之时,就已经心烦意乱,而今走到近前看到成蟜的痛楚,兄弟连心,感同身受。
赵高带哭腔在耳边嗡嗡乱叫,实在烦人,让他本就不平静的内心,更加烦躁。
嬴政抬腿把赵高踹倒,用力踢了两下,恨不得一脚把人踢飞出去:“混账东西,滚出去请医官,耽误了医治,寡人诛你九族!”
“诺!诺!诺!”
九族,比三族多六族。
来不及细想秦法中什么时候多出了诛九族这一条刑罚。
赵高连滚带爬地冲去营帐,撕破喉咙的声音打破寂静的夜色:“来人,请医官,速去请医官~”
“公子受伤,速请医官!”
喊着喊着,赵高双脚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大壮在附近巡查一圈回来,也听到了赵高的嘶喊,冲上前一只手把他提了起来,也不管赵高有没有,就是一副要把蛋黄摇散的架势,逼问道:“你说公子怎么了?说!快说!”
赵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方才大王那一脚,他恍惚间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意,而今被大壮提着,扑面而来的就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之前,大王就算是训斥呵责,愤怒居多,冷漠居多,从而想过要杀了他。
大壮不过是个护卫,虽然得宠,可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释放杀机。
赵高不敢说明实情,害怕被当场打死,刹那间便想好了说辞,他情绪激动,言语急切:“公子摔伤了,还不快去请医官!!!”
大壮撒手把他扔了出去,朝着帐篷走了两步,愕然顿下脚步,转身跑开。
赵高瘫坐在地上,营地四周逐渐唤醒,热闹起来,吵杂起来,他则是沉浸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希望在大王问罪之前,找到推脱的借口和理由。
帐篷内。
成蟜蜷缩身子,还在委屈啜泣:“王兄,我要是死了,请把我...”
“住口,寡人不许你死!寡人是秦国的王,你是秦人你就必须听寡人的!”
嬴政怒吼之后,察觉到言辞激烈,担心吓到成蟜,他蹲下来,伸手搭在成蟜的肩膀上,有些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语气转柔道:“蟜弟莫怕,有王兄在,就算是灭掉各国,倾尽天下之力,也会寻遍各地,找到治好你的办法。”
“谢王兄!”
别这样,我害怕知道真相的你,会大义灭弟!
成蟜蜷缩成一团,缩得更小,更紧了,他把脑袋埋在怀里,不敢露面。
王兄入戏了。
这个时候他要是跳起来说:“哈哈,王兄,上当了吧,我骗你的,一点儿事没有!”
大概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成蟜贴着地面,一言不发,是不敢发。
嬴政宽厚有力的手掌,轻轻落在他的肩头,隔着几层衣服,都能够感受到掌心的温度。
玩脱了!
不仅是赵高脱了,成蟜也脱了。
他握住可能脱臼的手腕,静静地等待着医官前来,揭露他拙劣的谎言。
“大王,医官来了。”
大壮肩膀上扛着一个小老头,就冲了进去。
向来动作粗鲁的他, 竟然半跪下膝盖,慢慢把小老头放下,让其平稳落地。
另一只手提着的药箱,交给小老头,小老头脑袋发晕,胃里翻江倒海,实在是想吐,大壮轻轻拍了拍对方满是皱纹的枯瘦脸庞,急吼吼地催促道:“快救人,别发呆!”
小老头晕晕乎乎地拿着药箱,还在睡梦中,就被人闯进住处,衣服都不给穿,扛着就冲出来了。
此时,看到躺在地上的成蟜,还有大王那张阴沉的脸,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小老头稍微整理了一下单薄的里衣,准备行礼。
赢政站起来,直接提着小老头的后脖颈,把他按在了成蟜身边:“治好,世代富贵;治不好,全族陪葬!”
小老头不敢大意,连连应是,跪到成蟜正面,俯低脑袋去看病人的面相,是有些苍白,可也没看出来是什么不治之症啊!
他不自信地抬头看了眼大王,想要征询一下情况,只得到了冰冷的凝视,连忙缩回目光,大王的眼神告诉他,大王此刻只想杀人!
小老头深吸一口气,为了全族的命,不上也得上,要怪就怪自己倒霉,睡在了最外面,帐篷里好几个医官,大壮进门就看到了他,扛上肩膀就过来了。
“公子,请...伸出手,下官为你把脉。”
小老头本是想让成蟜平躺过来,这样看的清楚,一想到帐中还有两个随时会杀人的存在,便退而求其次,谨小慎微道:“请问公子感觉如何?”
成蟜侧躺在地面,不情不愿地伸出半截手腕。
小老头目光尖锐,发现成蟜另一只手藏在身子里,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拉住成蟜伸出来的那只手,并指并拢假模假式地按了上去。
然后,用力抓住那只手,趁着成蟜不注意,迅捷出手抓在他藏起来的那只手上。
“哇啊~!”
成蟜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迅速抽回手腕,猛然坐起来责骂道:“老贼,你偷袭!”
大壮大步上前,剑出三寸,质问道:“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小老头全无了之前的紧张,他已经搞清楚了成蟜的真实情况,笑着回应了大壮的质问,而后转身向赢政行礼道:“大王是关心则乱,无需担忧,公子并无大碍,应当是骤然落地,试图用手掌撑住全身的重量,导致手腕脱位。”
“下官这就为公子正骨,再开上几副药,服用几日就能完全康复。”
小老头说得平静,内心如同暴发户,甚至有些感激大壮的无礼冲动。
谁不知道大王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这世代富贵的好事,就这么花落己家。
祖宗保佑,回去就给祖宗重修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