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立心潮翻涌几番哽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是未到流泪时。他朝魏玉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含在心头。他的将士一如从前那般信任他拥戴他,叫他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下得去手?
这时又闻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奔赴而来。那熟悉的声音叫严立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般惊喜。
众人让开道来,只见一匹高大的骷髅战马越众而出,待到严立身前稳稳停住,低下脖子朝他亲昵的蹭去。
“黑锋,你怎么也留下了?”
黑锋乃是一匹血统高贵纯正的大丹宝驹,原是高大威猛身强体壮,通体乌黑油亮四蹄却是雪白如乌云盖雪,速度超群冲刺时如一道黑色锋芒。曾伴随他无数次杀入敌军阵营之中,气势叫人退避三尺。它自幼驹时便被严立相中,待能上到战场便一直伴其身侧立下无数战功,乃他心头最爱。本以为它早已湮灭在过去,没成想亡魂竟然也留在了此地。
黑锋幽深空洞的眼眶望着严立发出一声嘶鸣,它不愿意离开,只想永远陪伴自己的主人。
严立伸手抱住爱驹脖子用力抚摸它嶙峋凸起的白骨,一翻身坐了上去。
“众儿郎,可愿继续追随于我,将神魂性命全交付于我?待我实力强大可保护尔等再不受条条框框限制时定然还尔等自由。”
众亡魂山呼海啸般大喊“愿意”,他们早已是孤魂野鬼长久被困此地比死还难,眼下能帮到严立神魂俱灭都不怕成其仆从又有何妨?大将军与碧睛兽的对话他们全听在耳里,该如何选择早有决定。
严立点了点头,睁开眼睛看向碧睛兽。正要开口,却听乐元笑道:“不必多言,我全看见听见了,既然他们都愿意追随你那便签订主仆契约,你等既无精血当以灵魂起誓,一旦契约成立便可随你全部离开此地。”
众亡灵欢呼雀跃全都期待的看着严立,迫切之情溢于言表。
严立想了想当下祷告上天定下誓言内容宽松活络,只道:“从前部下凡愿追随者当为我严立之仆,性命灵魂全全交托,任何时候双方自愿亦可解除契约,不受惩罚。”
众亡灵闻言更是激动,将军待他们不薄,生前如此死后亦是。
待到契约成立严立感到与众人之间产生了某种特殊联系,他们的喜怒哀愁只要留意皆可得知,如此一来但有异心者将无处遁形。
严立并不在乎以后如何,人都是会变的,待到离开此地或得其他机缘,这些部下若要离开也是人之常情他自会成全。他们的忠心从死亡那刻便早已证明,死后便是新生当得自由。
一众亡灵随他来到埋骨之地,严立看着自己亲手填埋的大坑大声道:“众将士听令,回归尔等躯壳随我离开此地。”
灰色的亡灵纷纷进入坑中,不多时一具又一具白骨破开尘封多年的土地从中爬了出来。虽为累累白骨,但皆傲骨铮铮,有些出来时还带着从前的武器。他们训练有素如同生前般寻到自己方队站定,军纪严明听候差遣。
严立看向乐元问道:“他们也与我一样能够不死吗?”
乐元摇了摇头:“他们未得造化自然不能同你相比。”
严立明白它的意思,想了想道:“既然都是我的人,理当竭尽全力护着他们。”
言罢调动周身混沌之力朝众将士覆盖过去。
只见混沌之力拂过众人后又回到了严立身上,看似没有变化仔细一观却是不同。似乎有看不见的绳线将骨骼全部牢牢绑缚住难以分割。若是如此,只要灵魂不散众骷髅将士当也是不死。
乐元在旁笑道:“你有心了,这般做确实是个办法。既然事情已了我也该离开了,但愿后会有期将来能见到更为不凡的你。”
严立忙道:“多谢大人对晚辈的点拨,再造之恩立没齿难忘永记在心。”
乐元招来祥云一跃而上,笑道:“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即便没有我相帮待你日后强大也能自如发挥,不过晚些时日罢了。你之命运将会如何无人知晓,是人是鬼是佛是魔全由你自己抉择,一切好自为之。”言罢祥云如来时一般转瞬便飞入高空不见了踪影。
严立率领骷髅军团往燎城进发,来到曾经的营地附近时绕进去看了看。上回他独自一人经过此地却没有进入深怕触景伤情,这回却是不同,当年被留下的四万人马也不知后来如何,若是被朝廷收归倒也是个去处。
待到众人过去,只见一片荒芜。想想也是,这都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哪里会留下什么痕迹?正要离开却听魏玉道:“将军,从前营地附近可没有这片土坡。此地周围一切如常只这处不同,不如挖开看看。”
严立一见果然如此,于是命令手下动手。不多时便见到破败的营帐旗帜等物,正是当年他严军之物,也多亏此地干旱,被埋于沙土下的东西才得以保存。众人一见手下动作更快,很快又挖出了众多骸骨。
严立一见大惊失色,叫众人停手后搜寻附近可有亡魂。不多时便在阴暗处看见了三三两两探头探脑正小心翼翼望着他们的残兵,虽远不及当年万众之数但也有数千之众。
那些将士亡魂见到曾经的将军及战友出现全都围拢过来,可受阳光之迫又不得已躲回原处。严立率军来到荫蔽处,众人相见道不尽的心酸,更有甚至涕泪纵横。
严立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自我走后可是有敌军来袭?”
一名老兵哭诉道:“大将军,当年你走之后朝廷兵马不过半日便出现在周围,足有十万之众。本以为是援军到来,众将士欢天喜地迎接。不成想他们狼子野心,二话不说将我等全部灭杀在此处。朝廷迫害将军之心早已有之,前后结合想来是与蛮子勾结坑害我等!”
严立闻言倒抽一口凉气,朝廷若是容不下他的直言便是,何必害了这些保家卫国的男儿!七万将士与他一条命相比,孰轻孰重简直无需多言,这简直太荒谬了。朝廷那些官员尔虞我诈倒也算了,国君也这般糊涂吗?
魏玉站在一边并未多言,当年他便劝诫过严立要提前打算,只是精忠报国的他对国君太过坚信,根本听不进去。如今这般下场其实也是早有预料,严军将士皆是认人不认令,为严立心腹,朝廷哪里会留下他们这些后患,总要斩草除根的。
那四万士卒死后灵魂被困于此地也是不得超脱,熬不过的神志崩溃逐渐消散于天地间,剩下的这些也不过苟延残喘,等着他们的末日来临。
严立感到心寒,朝他捅刀子不是敌人,却是效忠一生的大丹王朝。他沉默半晌之后征得残兵亡魂同意,与他们定下主仆契约收编入伍,神情严峻再次往燎城进发。
燎城曾有五千百姓生活其中,如今亡魂数量却不过百余,询问后得知当年丹军为防止消息走漏,将满城百姓尽数屠杀,他们死后被困在城中不得超脱。他们中有一些愿意追随严立离开此地,一些却只想在燎城等死,对活下去毫无渴望。严立并不强求,与愿意追随他的百姓定下契约后收集了一些可用之物继续往边界处寻找隔绝之物。
骷髅大军不眠不休行军甚快,搜寻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一处枯井中寻到了特殊之物。那是一只黑色瓦罐,其上覆盖着黄符咒语。除严立外,其余骷髅一旦靠近便觉得灵魂痛苦无比。待到毁去黑罐,一股诡异气息顿时消散,露出其内严军与燎城的兵符,禁制终于被破。
这一刻严立心冷如铁,对于大丹再无任何情分可言,他要为受其迫害的所有怨魂报仇雪恨。
骷髅大军日夜兼程奔赴大丹王城荣都,路遇活人百姓并不理会,初时吓到一片纷纷逃离。事后发现这些骷髅大军对他们并无任何妨碍才逐渐放下心来,甚至有大胆者主动上前攀谈。至于军士拦路则一律杀之,不留活口。
距离严军被灭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年之事百姓并不清楚,只道是严军与蛮子同归于尽才换来了如今的太平。说起严大将军之名全是感佩,当今国君甚至为这位昔日好友立了忠军碑让后人瞻仰。
得知如今王座上坐着的仍是曾经的国君陈勉时,严立笑了。
“陈勉啊陈勉,在我杀到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风声传到荣都,满朝皆惊。不知情者大骂此乃居心不良者妖言惑众,定有叛逆不臣之心,必须抓出来严惩以儆效尤。知情者则惶恐不已,死去十年的人如何会再出现,还是率领万众骷髅大军直奔而来,定然是知晓了内情。传言这些怪物不死不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凭血肉之躯要如何抵挡?
陈勉火速召集当年参与此事的大臣商议,又寻当年作法妖僧。那妖僧却早不知去向,留下书信中写道:严立之命无可测算,不在生死簿上,无法敌之。
众人见之皆是背脊发凉,只得重金另寻其他法师相助,同时派遣重兵镇压阻挡骷髅大军来犯。可惜一切全是枉然,终究螳臂挡车不能敌也。骷髅大军虽不足五万众却勇猛无畏,血肉之躯无法匹敌,见者丢盔弃甲根本无心恋战,其中不乏崇拜严军本就不愿与之为敌者,曾经的忠诚良将死后却要寻朝廷报仇,若说其中没有阴谋谁都不信。
战事呈一面倒形势,待到兵临王城外,许多法师僧道出来相阻。
严立丝毫不惧,与他们斗法七七四十九日,不管对方用什么攻击手段对付全是无效,混沌之力加持根本无惧。杀不得,那只余围困。有人使出围困之术想要囚禁大军,严立灵识既为敏锐,发现一个杀一个,手起刀落叫那些惜命的再不敢作乱纷纷逃离。待到杀进王宫杀光奸臣直面陈勉时,王座上的昔日好友早已瑟瑟发抖惊惧不已。
面对万众杀气腾腾的骷髅大军他后悔万分,却不是后悔曾经所作所为,而是恨当年没有彻底毁去对方灵魂,听信了那妖僧之言只是囚困,才害得自己陷入如今境地。
严立原有无数话想要问这位君王,可见到对方心虚又含着不甘憎恶的眼神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叹息一声,大刀斩下陈勉头颅,并当众宣布从此再无大丹王朝,若有人以此国号继位必要灭之,至于这个国家以后如何他全不关心,率领军队离开王城之后又杀去了蛮族。
蛮族当年全军覆灭也是元气大伤,休养生息多年也未能恢复虎狼之势,叫骷髅大军轻易攻破。之后被周边异族小国瓜分,再无复起可能。
大仇得报,严立决定踏遍世间寻找复生之法,可惜多是些不长久的阴损之术,将近百年时光也未有所获。期间又总有自诩正义之士前来声讨,左右都是死者不可与生者共存云云,烦不胜烦。既然寻找无果,他最后只得率军归隐山林。乐元曾言待到飞升可脱离此界重塑肉身,他早已没有留恋,于是一心沉浸于探索修真奥秘,希望通过修炼提升力量早日超脱。那些将士也跟随他一同吸收日月精华,只是收效甚微,五百年时光也不过尔尔。
某一日严立突然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片刻之后头顶朗朗白日便被阴云遮蔽,轰隆隆雷声四起。波云诡谲间一团雷云迅速凝结在头顶上方,暴躁的威能在其中翻滚积聚随时要劈下来的样子,叫众骷髅将士心惧。鬼怪之物最怕天雷地火,虽然他们与一般的鬼怪不同可于阳光下生活但也同样心存畏惧。眼前所见似乎天在咆哮不容他们存活。严立心知这是冲自己而来,想到曾经听闻过的雷劫之事反而期待起来,或福或灾全在此时。叫众人远离后他平心静气盘坐在雷云之下,姿态坦荡毫不畏惧。
天威浩荡,一道道雷能呼啸着劈下来足有七七四十九道,严立骨骸被数次劈裂,神魂在至阳之气下战栗,每每觉得必死无疑了却又在混沌之气的作用下恢复如初,每一道天雷洗礼都是一次成长。越到后面天雷越是凶猛,他有种老天爷看他不爽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扼杀的迫切,神魂却每经历一次雷击洗礼反而变得越发强韧稳固。最后一道天雷甚至将他打成了碎屑,神魂再度受创之后却在混沌之气作用下又恢复如初,不但如此,其魂体竟有银蓝色光芒透出,半晌之后那些碎屑也都恢复了原状。
雷云退去碧空如洗,金色甘霖降下拂去所有痛苦迎来新生。严立的白骨透着硬玉光泽坚不可摧,力量持续猛增,从未有过的强大感觉叫他痛快非常。他喊来爱驹与部下,一同享受着甘露酣畅淋漓的浇灌,这是一次超越且改变命运的重要一步,未来可期,骷髅大军欢呼雀跃皆大欢喜。
然而乐极生悲,突然间地动山摇鸟兽四散,骷髅大军所在山谷四面破开深长的沟壑裂缝,泥石滚落进望不见底的山崖,众人站立不稳纷纷倒地。有人大喊是地动了!严立来不及多想便要率军离开此地,可一看哪里还有退路,不过片刻功夫他们所在便成了一座孤岛,即便最近之处也相隔了二十丈远根本不可能过去。
这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魏玉伏在地上喊道:“将军,我等不惧任何危险,但有您在严家军便无所畏惧!”
这一声将严立神思拉回,他定了定神大声道:“众将士不必惊慌,即便这处塌了也不打紧。咱们都是不死之身摔成碎骨也不打紧,即便被活埋了之后再慢慢爬上来便是,贼老天能奈我何?严家军无所畏惧!”
此言一出就像给众人吃了定心丸一般,原本惊惶无措的大军立刻安静下来。
没错,他们都是不死之身,即便摔得粉身碎骨又有何妨?不过多费些时间力气爬上来而已。
有人开玩笑道:“该不是贼老天见我等区区亡灵也敢享受甘霖有所不满才故意整咱们吧,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咱们的命可硬着呢想死也死不了。”
众人在崩塌声中哈哈大笑,黑锋一声长鸣似在附和声音中透着不屑与挑衅。
严立笑道:“放心吧好伙计,我等都会平安无事的,都说劫后余生必有大福,大伙儿等着便是。”
却见黑锋高高扬起脖子又发出一声长鸣前蹄一迈奔了出去,众人惊呼间它腾空而起速度较之往日更快上数倍,如一道黑色锋芒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转眼又奔了回来,稳稳停在半空中如履平地。
众人全惊诧了,一人喊道:“黑锋成为神驹了!”
又有人道:“乖乖,这可了不得,可是受了甘露的造化么?”
周围的山崩地裂、狂风大作全不被众人放在眼中,他们只关心黑锋的造化,然后又发现自身也有了不同,力量或多或少都有增长更是兴奋不已。
严立也是激动一步一步朝黑锋迈进竟也能踏空而行,他翻身上马看向底下众人振臂高呼。
“我等不死不灭!”
山呼海啸般的喝声响起。
“我等不死不灭!”
“不死不灭!”
“严家军不死不灭!”
也不知周围的异动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待众人发现场景大变时,他们已经身处于炽热的岩浆地带。远处有一座冒着黑烟的高大火山,四周是小溪般冒着滚滚气泡的浆流,大地广袤空旷不见绿意,连天都是灰蒙蒙的。
这是哪里?众人疑惑间,从岩浆里爬出一具具红色炽热的高大石人朝他们来者不善的扑来。
严立大喝一声策马迎敌,他还没有对方半人高看上去力量悬殊,但却一刀拦腰斩断对方腰身,石人甚至来不及惨叫便从中断为两截落入岩浆。
众将士军心大振,纷纷举起武器朝石人冲杀过去。虽然他们的实力比不上将军但石人会死他们不会,又人数众多即便对方坚硬无比凡兵难伤,但论持久他们有的时间耗下去,所以这仗并不难打。
待到战事停歇,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焦黑的石块,被扯断的骷髅恢复后从岩浆中爬出,为取得胜利欢呼。
魏玉道:“此处情状从未听闻,想来是方才地动将我等带到了不知名的异界。”
严立神色严峻,命手下分八队朝不同方向探查,自己则于各处巡视。待到众人回转,全无一丝好消息。除方才所遇石人外,更有许多从未见过的精怪凶神恶煞无法交流,要在此地生存势必要杀出一条血路。
骷髅军团被困在异界足有三百余年,经历无数厮杀后终于站稳脚跟。严立再度迎来雷劫,修为更上一层。
众人本以为终于可以享受些许太平日子谁料异变又起,这次来到了鬼界。非是寻常阴曹地府,乃到处都是幽魂之地,终日不见阳光、阴森晦暗寸草不生。
幽魂见严家军有骷髅形状,纷纷来抢。他们早已没有实体,便是一具骷髅在其眼中也为至宝,更何况这些骷髅都如美玉一般,叫他们更加疯狂。幽魂难缠又难以杀死,这与先前所遇敌人全然不同。严家军陷入苦战,若被占据骷髅本体灵魂将无处安身变成孤魂野鬼,甚至被大鬼吞噬彻底消散。
此回拼杀异常激烈,幽魂无以计数其中不乏修为高深者。严家军为性命相搏也是铆足了劲,这回可是真的会死。百年之后严家军损失八成之多,能存活下来的都为佼佼者。这么多年为了自保他们效仿幽灵大量吞吃敌人魂体,果然变得更加强大。原本担心或会受其影响,好在并无意外发生。待到某日他们莫名来到楦元界时,人数已不足六千。此地看着虽是平静但众人并不敢放松警惕,探查之后发现周围皆是不同的状况更是奇怪,好在无敌来犯可叫他们喘息一阵。
此时严家军早已元气大伤,严立命令活下来的将士全部埋入土里休养生息。众人战了近千年,精神早已疲惫不堪,得令后自挖坟墓进入长眠。待到醒来也不知是何岁月,好在并无什么大危险降临,于是安营扎寨在此地生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