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上阳宫的门，云桐抬头望了一眼天，总觉得阳光都柔软了不少。
她又多活了一日。
林芊扶着她上了轿辇，一行人往永安宫缓慢地移动。
也许是阳光太温暖了，云桐在轿辇上打了个盹。
好像有谁突然在她耳边喊了一声，云桐睁开眼睛，还以为到了地方。
“到了？”
“娘娘，就快了。”林芊轻声应道。
云桐看看周围，才意识到这是哪里。
这个十字路口，往西走是玉连宫，往东走是九皇子的宫室。
两处地方，占据了她人生的几乎全部记忆。
云桐有些恍惚，她轻声问林芊。
“我们要去哪儿？”
林芊看出云桐的心情不太好，便提议道：“听她们说，御花园的桂花都开了，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云桐不想带着坏心情回永安宫，便点点头由林芊改变队伍的行进方向。
这几年内府没什么钱，御花园里的花卉也就少了许多，只剩下几棵自皇宫建起来时便存在的金桂银杏，发荣滋长，繁茂如华盖。
树木清新的味道，与桂花温和香气抚平了云桐焦虑不安的内心。
林芊见云桐的情绪稍微好些，才柔声劝道：“娘娘不必忧愁，您是那么好的人，神仙一定会保佑您化险为夷的。”
云桐遭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林芊坚信老天总有开眼的一日，虔诚地常年茹素为云桐祈福。
“总有苦尽甘来的一日。”
云桐看着自己的大宫女不由莞尔，她拍拍林芊的手：“会的。”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又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你也少操点心吧。”云桐笑着对林芊道，“等到配置齐全了，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恨不得拆成八份使。”
“娘娘这是嫌我烦了，您可不许随便找个理由就把我撵走。”林芊故意与云桐逗笑，眼睛却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因此，在夏循从假山后头拐出来的第一时间，林芊就注意到了他。
“娘娘，夏常侍来了。”
云桐立刻回头看去，只见夏循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走近了，云桐认出夏循身后的宫女，就是刚刚王青仪带在身边的那个。
这丫头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刚刚哭过。
夏循在距离云桐十步远的地方，就停下行礼。
“皇后娘娘，小的奉太后之命，将这个宫女送过来。”他让开一步，催促小宫女上前给云桐请安。
“太后心疼您身边缺人，正好这孩子刚到上阳宫没几天，又聪明伶俐。”夏循面上的表情是天衣无缝的镇定，就算是把他的脸皮剥下来凑到眼前看，都看不出什么名堂。
“如今太后病着，柳喜与柳乐两位大宫女无暇教养丫头，不知皇后娘娘可愿意收下？”
“母后惦记儿臣，本应拜谢才是，怎会不收呢。”云桐话虽然这么说，心中思绪万千。
王青仪这是终于找到借口往她身边塞人了？
云桐看着站在她面前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你叫什么名字。”
夏循轻轻碰了碰小宫女的后背，低声提醒道：“娘娘问话呢。”
“我、我姓柳，叫一斗。”小宫女道。
云桐觉得这名字奇怪，忍不住问：“哪个一斗？”
“就是一斗米。”柳一斗连忙解释，“因、因为生我的时候，我娘吃光了家里最后一斗米，所、所以叫这个名字……”
柳一斗被云桐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看向夏循求救。
夏循只得接过话来，小声对云桐道：“太后不喜欢这个名字。”
云桐大概明白为什么王青仪看不得这名字，江雉在大漠打仗，最怕粮草供应不上，一斗米，最后一斗米的，进她的耳朵里的确难以忍受。
云桐看了一眼林芊。
大宫女的眼神里充满心疼。
“娘娘，我不能被撵出宫，求您了。”柳一斗见云桐不言语，心急地跪下。
内府送到太后身边的宫女，都能识文断字，有些还有一技之长。
王青仪把人送来，倒也不是全为了膈应她。
“你要是跟在我身边，以后肯定少不了在宫中走动。”
柳一斗立刻明白了云桐的意思：“我这名字本就是家里人叫的，上不了台面。求娘娘赐我一个大名吧。”
云桐看着落叶的银杏，轻声道：“你以后叫柳寥好不好？”
*
“柳寥，她身边那位大宫女的名字是不是也是她取的？”
“娘娘的记性真好，林芊这名字正是皇后起的。”柳喜略一想，回答道。
王青仪把两个名字念了几遍，轻声一笑：“文绉绉的。”
“娘娘，您都说了，不喜欢这名字，皇后娘娘居然也敢把她带在身边。”柳喜感叹道，“她不怕得罪您。”
“我就这么小心眼吗？”王青仪伸手弹了一下柳喜的脑门，“我不过是嫌这名字不吉利，送出上阳宫不让我看见就是了。”
王青仪说到这儿又笑道：“她还是谨慎，怕我不高兴，还特意给改了个名字。”
“她倒是挺好心。”柳喜自言自语。
“她是无人可用。”王青仪听到了柳喜的嘀咕，“看来齐州还没打算站在她这一边。”
王青仪突然咳了两声，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
柳喜连忙去拿止咳的药剂，忽听见王青仪问：“前头如何了？”
“正要与您说这事呢。”柳喜难掩笑意，“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看咱们这皇帝的笑话，今日他在宣政殿丢了个大丑。”
*
“堂堂一国之君，被一只耗子吓得从龙椅上蹦起来。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了牙。”工部尚书喝一口酒，叹一口气。
“你也是消息不灵，这事比咱们出宫还早呢。”兵部尚书看向一旁不言不语的刑部尚书。
“南宫老弟别不说话啊。”
“还能说什么。”南宫正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萧家把九皇子吹得犹如祖皇帝转世，真是丢人现眼。”兵部尚书一手撑在案几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用酒杯敲着桌面，“我看啊，萧家是只会教女儿，不会教儿子。”
“把人都教成外巧内嫉蛇口蜂针的毒妇，也能叫做会教女儿？”南宫正冷哼一声。
“南宫兄这话说的，起码萧家的女儿没养成废物不是。”兵部尚书回了一嘴，“云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倒是一个个温良恭俭让呢，还不是被欺负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