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天气说变就变,晌午还是暖阳,过了午时就来了乌云,降了雨。
细密的秋雨连成帘,街道上手中没伞的行人,掩着面匆匆而行。
隐约听见,院里的妇人怒骂老龙王不讲情面,收了贡品,不做事,晾晒的衣服干了又湿。
可把自家男人吓得够呛,一个劲儿的劝说嘴下留情,妇人不依不饶,将男人臭骂了一顿。
属实,搅乱了秋景的意境。
却没惊醒雨中的傻子,他的道袍已然湿透,还站在雨中,不知道去避避雨。
路过的小娘子,见他俊俏,留步提醒道:“那小道士,站在雨中作甚,还不快回道观去,小心师父责骂。”
说罢,也不管他作何反应,就羞着脸走了。
道人遥看其背影,摇头失笑。
漫步在雨中,去了城北,寻了一家老字号。
店家正愁雨下没客,道人就来到了跟前。
“呦,道长,怎么不带伞啊。还是六块桂花糕,得嘞,给您包好。”
道人还未说话,事儿就办完了,提着油纸包裹的桂花糕,闯进了雨幕中。
他不怕打湿桂花糕,油纸防水,只是有人在等他,不得不急步。
出了镇子,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许是哪家姑娘出嫁。
新娘是个好运的,出嫁碰见了雨姑娘,老天为她哭尽了泪,往后在新家,便不会吃苦落泪了。
他不便凑上前,毕竟要去上坟,摸了小路,很快就到了。
没有带酒,小师弟还小,不能喝,水果是有的,很新鲜,小孩儿爱吃。
最重要的是桂花糕,小的时候要抢着吃,下了山没有机会吃,也就躺在地里,才有的吃。
道人把油纸放在坟前,用袖口仔细擦去牌位的灰尘。
茅山眭北之墓。
“小师弟,城北的桂花糕,刚出炉的,还热着,你要趁热吃。”
“放心吧,没人给你抢,慢点吃。”
道人絮絮叨叨,说些家长家短。
“师兄先走了,今天有喜事,停在蔗姑的奶奶庙有一会儿了,许是来祈福的,我回去看看。”
“明年我再来看你。”
来时太急,这脚啊,回去就迈不动了,走得太慢,又想起小姑娘的错叫。
道人是有义庄的,只是行走天下少回,变得荒废了。
今年算是稳定落居任家镇的,街上他认识的人老了,不认识的人还认不全乎。
那小娘子误以为雨姑娘为他染了白发,就叫了他小道士。
其实,道人早就白了半头,眉毛带白了,也是心累了。
小娘子回到家里,拿起针和线织着鸳鸯,频频走神,羞中带怯的想着雨中的傻子。
莫不是胭脂铺的秋生?
合该是他的。
只是,这敲锣打鼓的亲事,怎么就停在奶奶庙了呢?
仙姑不在吗?
小娘子心猿意马,实在织不好鸳鸯,拆了又拆,闹起脾气,扔回了篓子。
她眼睛一转,捂着嘴偷笑,悄悄趴在窗沿听着接亲的杂话。
“仙姑去了义庄?”
“这可怎么办?”
“喜撞白,不是好事啊,大帅怎么就不听劝呢。”
小娘子宕机,接亲去义庄?
新郎官脑子不正常吧?
有心去瞧瞧稀奇事儿,可看着外面的雨,懒劲儿上来了,遗憾的躲在闺房。
接亲的人走了,街上都清净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就大了起来。
会是谁呢?
小娘子忍不住爬起来去瞧。
呀,是那小道士。
他怎么追着接亲的人?啊、不会吧?
秋生喜欢的人,嫁了别人?
小娘子伤心欲绝,用剪刀把鸳鸯剪了个稀烂。
道士却不知道,一个秋天思春的小娘子为他伤透了心。
从奶奶庙步履匆匆的离开。
接亲的队友不是来祈福的吗?
去他的义庄干什么?
道人走得急,却不是很快,今天见故人,穿的得体、隆重,不便大跨步。
等他出了镇子,来到义庄,接亲队伍到了多时。
一匹高头大马驮着一个将军肚的将军,他叫楼大龙。
见到落汤鸡的道人,嘲讽道:“呦,豆豉英,这是去哪儿了?这怎么蓑衣都不穿,你看看,都淋湿了,哎呀,不会是知道今儿我娶莲儿,故意躲着不见吧。”
“哈哈哈哈哈,莫不是哭了鼻子吧。”
“英哥。”
蔗姑担心的看着道人,转头就骂,“你个肥猪,摆什么谱,娶个媳妇还要来义庄转转,你是命硬啊,还是脑子有泡。”
“这人啊跟了你也是遭罪,没大没小的,冲撞了客户是小,怒了神灵你就拉一裤裆求我吧。”
“看姑奶奶不宰你个千二百,再让鬼神住你那儿两三天,床上是新娘,屋子里是鬼,看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蔗姑泼辣的劲儿,把吹打弹拉唱都比了下去,说的楼大龙一怒,又没脾气的觉得委屈。
这个豆豉英,少年时就与他争抢米其莲,这也没啥,他虽是大户,也讲究公平竞争。
两个人一争一斗好多年,豆豉英突然跑了,去当了道士。
少了情敌,他既高兴又不高兴,不过日子总要过,过了几年,他是彻底熄了争霸的念头,当了个军阀头头就心满意足。
眼看着,他就要与青梅竹马修成正果。
这个豆豉英又回来了,还不走了。
他气的磨牙。
过了半个月,有个女人找上了门,纠缠不清的,他更恼火了。
就是这个骂他的蔗姑,还是闾山的人。
听说黑头巾,比被攻破的圣地蓬莱仙岛的修者还要厉害。
幸好,她是个救治的红头巾,这他就不怕了,还敢呛上两句。
“豆豉英,你别躲在女人背后啊,我还要给你发喜钱、喜糖呢。”
“那个,洋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爱情的见证者,这你是从小看到大的啊,好像什么什么运动会还会颁奖嘞,我专门啊,给你颁了个奖。”
“还杵着干什么,搬上来啊。”
立马有人送来一个牌匾,刻着“女人背后的男人,豆豉英”。
蔗姑怒了,手都痒痒,恨不得把那张猪脸给他夯进肛里。
“滚啊,拿着福禄给姑奶奶滚。”
楼大龙接过祈来的福,得意洋洋的道:“接着吹、接着奏。”
“咱们走。”
道人从始至终就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接亲队伍离开。
不想旁人担忧,他笑道:“没事的。”
步子又重了几分,进了义庄。
许是雨的问题,衣裳吸足了水,将哭不哭。
蔗姑合上门,没有追上去,他需要静静,而她是旁人。
旁人没有资格插足一个人的生活,但能抉择自己,她为他取下黑头巾,戴上红头巾。
只因,他善,不愿多生杀戮。
有一天,他会为她取下头上的红巾的。
她坚信。
她是旁人,没有打扰,只作低语道:
“林正英,我真的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