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皇宫,鸣鸾阁。
“夫人,”珪如进来回话,“银湖和栾儿已经命人看管起来了,敢问夫人应当如何处置?”
“再拘押她们一个时辰,便将她们放回去吧。”卢忆荪说道。
“放了?”珪如问道,“那岂不是纵虎归山?”
“纵虎?”卢忆荪说道。“不过是两个小虾米罢了,再怎么吃也吃不成猛虎啊,连她们的主子也不过是一只老鸦罢了,难道还真以为她能飞到坤仪宫的凤座上,变成凤凰吗?”
“夫人的意思是……”
“若你是银湖,或者栾儿,你被放回去之后,到了淑妃的跟前,会如何交代呢?”卢忆荪问道。
“换了奴婢?”珪如思量道,“奴婢一定会将被人羁押之事一五一十地回禀淑妃。”
“那若是淑妃听了银湖或是栾儿回禀的这话,她会作何想法呢?”卢忆荪问道。
“裴淑妃……”珪如回想着,灵机一动,仿佛明白了卢忆荪的意思,于是说道,“裴淑妃疑心颇重,若是听了这话,一则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再伙同银湖举发诬陷夫人,那她们先前谋算的伎俩便会不攻自破了。”
“不错。”
“二则,裴淑妃看银湖和栾儿都相安无事,被咱们的人无缘无故的看管了起来,又被无缘无故地放了回去,淑妃的心中一定会想,莫不是夫人在放长线,钓大鱼,暗中筹划什么招数,准备利用这两个鱼饵钓她上钩,如此一来,她一定会不敢轻举妄动,自会消停检点一阵子,不再生事。”
卢忆荪微笑着,连珪如看卢忆荪这般,也一同笑了起来,仿佛二人心意相通。
“再有,还有第三个好处呢。”卢忆荪说道。“这银湖原本是本宫身边的人,淑妃好不容易将银湖策反,想必也耗费了不少功夫,银湖是个聪明机敏的,若是她成了淑妃的人,岂不是让淑妃一党如虎添翼?”
“如此一来,她对银湖的信任便一丝不剩了,咱们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是演了这出戏,就让淑妃的身边折损一枚干将,让淑妃明白,如今后宫究竟是在谁的掌控之中,无论她做什么都是瞎子点灯,白费力气,如此一来,岂不是三处受益?”
“夫人英明,换了奴婢,可是万万都想不出来这样的好法子。”珪如说道。
“不过是诸葛孔明用过的空城计罢了。”
“只是,”珪如说道,“若是她们二人回去,不将实情告知淑妃,那可如何是好?”
“她们不敢。”卢忆荪说道,“她们被无端放了回去,只怕也会疑心本宫在耍什么花招,若是不告知淑妃,由着淑妃落入了本宫的陷阱,莫说本宫,淑妃也不会轻饶了她们,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如实相告,不过是被淑妃疏远冷落,再不济被打发了出去,对她们而言也许更好。”
“夫人说的是,”珪如说道。
二人正说着,嗅着有一股参薯与织花芋头的香味。
“我让月娇多做了几道点心,”卢忆荪对珪如说,“昔日忙着招待旁人,倒是委屈了咱们自己,竟没有空下来好好品尝品尝月娇的手艺。”
珪如看着霜娥和灵笳。
“灵笳啊。”卢忆荪吩咐道,“去将甘绎、甘绥、甘维叫进来,一同尝尝月娇做的点心吧。”
“是,”灵笳欣喜地快步走到殿外去张罗,卢忆荪还让月娇特意给甘缪留出了一份,另外还有八样点心也都装好了,一旁还有新酿的越醴,是要去仁寿宫孝敬太皇太后的。
仁寿宫,万寿殿。
“嗯~月娇的手艺真是越发进益了,”太皇太后说道,“可惜啊,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吃不动了,否则啊,真要将这几盘统统吃光了才好。”
“您慢点。”牛姑姑在一旁给太皇太后轻轻垂着。
“尤其是这道酥玉乳沙,当真是绝了,”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既然喜欢,便多吃一些。”卢忆荪说道,“只是慢些吃才好,这参薯是发物,用的急了难以克化,还易胀气,您且喝一盏我与月娇新酿的越醴,送一送。”
说着,坐在太皇太后右手边的月娇连忙给太皇太后倒上了一盏,递送道太皇太后的跟前。
卢忆荪心想,这怕不是最后一次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机会了吧,想着想着不禁伤感,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对待她甚好,如同自己的亲生祖母一般,而且诸事宽宥,不加苛责,所以她在宫中才能这般施展拳脚。
太皇太后饮着杯中佳酿,一低头看到了卢忆荪有些怏怏不快的样子,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玛瑙兽首杯,拉着卢忆荪的手轻声说道,“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瞧您说的,”卢忆荪连忙赔笑说道,“有老太太您在,谁敢给我气受?”
说着卢忆荪拉着太皇太后的胳膊,轻轻伏在太皇太后的肩上,如同年幼的小孙女靠着慈祥的老祖母一般。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不然啊,我还以为你也是来跟我辞行的。”太皇太后说道。
卢忆荪一听,被老太太猜中了心思,只是心有疑惑,于是问道,“您这样说,是先前有人来给您辞行了吗?”
“昨日瑾妃带着常佰来了,与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常佰这些年都委身在邯郸,也是可怜见的,回京之后倒是常来,只是怎么也稀罕不够,这孩子说起话来虽不沉稳,可却是童稚可爱,宫中孩子少有这样的性情,惹得我好不开怀,可见瑾妃会教子,个个都这样出挑,看见常佰,便想起他早殇的兄长来。”
“瞧我,老了,老了,糊涂了,又自顾自地说到哪里去了?”太皇太后说道,“瑾妃虽未言明,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事没有经过,什么事没有见过,她不必说,我只看她的面色、举止便明白个八九分了,那分明啊,是带着常佰给我辞行的。”
“老太太还说自己糊涂?您耳聪目明,主要是这心啊,还仍旧跟明镜一般,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您呢?”卢忆荪打趣着说道。
“琳琅(瑾妃的闺名)还不住的赞你,说你将宫中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连她们母子都跟着沾了光,这些年回京,从未像此次这般惬意过,都是你安排周全的功劳。”
卢忆荪只笑着,并未应答。
“还有日前,忘了是两日前还是三日前了,”太皇太后说道,“涅川也来给我送褥子和衣裳,我说涅川丫头,这宫中什么好被褥没有?还劳动她亲自往宫里送?涅川说那褥子是她夫婿从波斯采买的,外头续着貂鼠绒和暖草绒,冬日里盖在底下,是一点风都透不进来的。”
“那褥子果真是好,只是涅川入宫,送褥子和大氅还是其次,也是为了来辞行家去的,”太皇太后说道。
月娇和卢忆荪只听太皇太后回忆着说,“我是太初二年(宪宗皇帝年号,宪宗是元淮的曾祖父)生人,如今已经是八十又二的人了,历经过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如今都记不得了,一生所经离别之事也数不胜数,照理说早就应该将此事看淡了,只是看着儿女们离我而去,仍旧是心有戚戚然。”
太皇太后用手摸着卢忆荪的脸说道,“丫头啊,如今你这样和涅川、琳琅一般带着好吃好用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也是来跟我这老妪辞别的。”
“怎么会?”卢忆荪说道,“我可不舍得离开您,再说了,月娇丫头还会做好多好吃的点心,还未曾孝敬您的。”
“其实也不必劳动你和月娇一趟趟地带着东西往我这里跑, 你牛姑姑如今跟着月娇学了不少做点心的手艺,我吃着也好,你们若闲来无事,来这清冷的仁寿宫陪我这个老人家说说话我便心满意足了。”
卢忆荪点点头答应着,也看着一旁的牛姑姑的笑了笑,当初卢忆荪还与这位牛姑姑有些过节,如今也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离了仁寿宫,卢忆荪又和月娇、甘绎往长杨宫去了,好在仁寿宫与长杨宫相隔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卢忆荪的辇架赶到长杨宫的时候,看着一辆翟车也驶了进去。
“想必那便是瑾妃的车驾。”卢忆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