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猎,元淮看自己两个常年在外州上的儿子——常佑、常佰都回来了,次日父子几人一同在八荒猎场行猎,常佑的箭术大有长进,射杀了一头麋鹿和两只山猪,而常佰 就不更用说,论武艺箭术,比当年的元淮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行的宗室王公、世家子弟都没有能比得上常佑和常佰的,六皇子常修的箭法虽然不如自己的两位兄长,可是箭法极为精准,不过才十二岁,就能于百步之外射中一只獐子,也让随行的众人称颂不已。
元淮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有长进,自己也觉得脸上有光,他在皇位上已经将近三十载,也已经日渐老迈、体衰多病,可是看在自己的儿子们这般出众,大黎的江山也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是,当元淮满眼只有自己的儿子之时,又听惯了近身之人的溜须拍马、觉得自己的江山稳若金汤,大黎皇室威名远扬之时,却没有发觉身后低着头恭恭敬敬附和的臣子之中,有人伪善的眼神中已经生了对江山的觊觎,而在长杨宫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一股暗流也在暗处积蓄力量、不安地涌动着。
因唐简卉与靳美人都没有跟来,元淮接连几日宿在敦妃、祯妃、献妃、牛才人、田良人的宫里,虽然几人侍奉殷勤,并无错处,可是与唐简卉相比,少了一丝妩媚与兴味,祯妃爱说笑,只是如今的笑话都围着六公主,眼神也不如从前水灵,自从祯妃的小皇子薨逝之后,祯妃看着元淮的眼神中,就仿佛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甚至是埋怨,元淮也看在心里,与她相处久了,便会觉得心中烦闷,定要出来透透气才好。
敦妃就过于老实,前些日子元淮和几个皇子打得野物也让人抬到敦妃的成篁馆来,让敦妃和堇岚烹炙了,敦妃做的那道老酒青米蒸獐肉和杏肉雉脯都甚是美味,可是敦妃陪着元淮用过膳食,只知道给嘉荣做春天的衣衫,与元淮相敬如宾,两人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墙似的,过于贞静、温婉,元淮倒也爱重,只是心中的一股春情却无处宣泄。
献妃如今见了元淮也是满口都是自己的儿子,牛才人也有些呆笨、年纪轻轻地就甚是不解风情,田良人倒是爱说爱笑,可是说话总是说不到元淮的心里,无味得很。
这一日,元淮与诸皇子、宗室众臣在八荒台用过午宴,午后就直往敦妃的成篁馆走来,刚要派人去通传,只看到身后的艳波湖边,有一群行宫中待命的舞姬演练完舞步往回走,一个年纪略小的、生性贪玩的舞姬落了单,正沿着湖边采摘飞蓬花。
元淮远远地看着那舞姬,穿着葱绿裙子柳黄衫,银红色的披帛落在草地上,头发后头还系着缃黄色的绣花发带,侧颜一转,眉心点着桃红色的花钿,面庞不施胭脂,一股红晕如六月荷花似的曼妙绽开,伴着远处淡绿色的湖水、泛黄的柳枝,还有手中淡雅的飞蓬花,如同一副天然图画似的,
身边的太监康福刚要入内去通传敦妃,就被元淮摆手拦下,只循着那湖边女子的方向走来,几个侍者也连忙跟着元淮往湖边走去。
谁知道那女子脚步快得很,仿佛是脚掌飘在草地之上一般,不一会儿就顺着湖边走到了风雨亭前,
元淮让几个侍者远远跟着,莫要惊动了那女子,自己却伏下身子来,与那女子一同采摘起了飞蓬花,两人也越靠越近,
终于,那女子看到了一旁的元淮,起身不解地问道,“你是何人?”
元淮也才起身,可是看了那女子的样貌,衬在秀林碧水之间,如同一块晶莹的璞玉,眉宇一皱,还有一股愁绪,若是展眉莞尔一笑,一双酒窝也能盛满笑意,让人恨不得捧在手上一醉方休,方不负这盎然春意,
“啊。”元淮看了看手中的飞蓬花,微微抬起呈到那女子的面前,“我亦是来采飞蓬花的,不曾想与姑娘有幸遇到一处。”
那女子看了看元淮采的飞蓬花,嗔怪地说道,“你手上采的这些还未曾长开呢,就这般急于取下,当真是笨手笨脚的,作践了这样好的草木。”
“姑娘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元淮装作自责地说道。
“你是哪个宫的人?”那女子问道,“难道是在鹿苑中当差的?因此来采些飞蓬回去,投给鹿儿吃吗?”
“是,是。”元淮说道。
“看你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在宫中做老了事的陈人,怎么连个飞蓬花都采不好?那这几朵不出息的回去,仔细被你们管事刁难。”那女子又笑了起来,“看你这皮肉,就知道是被鹿苑的管事责打惯了的。”
“姑娘说笑,可怜可怜小的吧。”元淮装作做小伏低地说道。
“啂!都给你吧,”那女子将手中的一大把飞蓬花都给了元淮,“拿这些回去,也好交差。”
“都给了我,姑娘又该拿什么交差呢?”
那姑娘听了,噗地笑了起来,一股带着乳香的香雾朝着元淮扑了过来,只听那女子说道,“并无人让我踩这个,只因我长日练舞,磨得脚疼,听说用着飞蓬花和薄荷活在一块敷一敷,脚上的伤好的还快些。”
说着,那姑娘又从元淮的手中取来了两朵,别在了自己的发上,“好看吗?”
“好……好看。”元淮已经如痴如醉似的说道。
“茹泱!”身后一个女子在风雨亭的那一侧对着那女子喊道,“还不快来!教习叫你呢!再晚一步,仔细挨手板子!”
“哦~姐姐替我周旋周旋,我这就来!”耿茹央说着,又对元淮说道,“我走了,今日你我相见之事,莫要对旁人提起,免得连累你,宫中险恶,你好自为之。”
说着,那女子一阵仙风似的穿过风流桥,伴着溪水,投入了林间,朝着乐舞坊小跑而去。
而那女子的银红色披帛却因为跑得快,遗落在了草地上。
元淮走上前去,将那披帛轻轻拾起,嗅了嗅那披帛上女子的香气,仿佛躲入了香梦中一般。
这时汤哲庸看着那女子走了,才悄悄走上前,看着元淮说道,“陛下,晚间还有宫宴,要宴请南虞与东兴的使臣,咱们还是回宫去歇一歇吧,否则晚上经不住闹。”
元淮的眼睛仍旧朝着那风雨桥的方向望去,又将手中的飞蓬花递到汤哲庸的手中,好生交代道,“找个小的蓝田玉瓶盛上水好生养着。”
“是。”汤哲庸说着,从元淮手中接过那一把飞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