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难道信不过我?”诸葛忆荪问道。
“并非是信不过娘娘,而是信不过我自己,”裕妃说道。
“此话怎讲?”
“曾经我也相信过陛下,相信陛下是那样的英明神武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听信小人谗言,冤屈了我们母子,可是我错了。”裕妃说道,“我曾经也相信过宫中的嫔妃,以为那些如花朵般艳丽的笑脸,虽然各有谋算,可终究不会做出奸邪之事,我也错了,从崔氏、裴氏,到高氏、杨氏,一个一个为了谋夺权力,如花的笑脸竟然会变的那样狰狞。”
“姐姐是担心,如今我虽然看着面目和善,难道有一日也会变成她们那样?”诸葛忆荪问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往深处想,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永远是个懦弱的人,永远身不由己,自身的命运永远不由得自己掌控,不过听凭手握强权的人摆布罢了。”裕妃说道,“这是我在宫中生存的道理,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自己与自己的儿女。我不能拿他们去冒险,去做挑战强者的事,那样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姐姐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这里,并不喜欢这死气沉沉的京城、这死气沉沉又波谲云诡的皇宫,我也曾想在雪川,苟且偷安一辈子,可是,正如姐姐所说,如果当初我选择了苟且偷安,那安定不过的一时半刻,我的命运迟早会被人左右,若是当日高氏的叛军或是尉迟氏的大军夺得了天下,那雪川迟早会危如累卵,到时候,我与常佺、雪川百姓,除了引颈待戮,再也没有别的退路,就像当初我的父亲、母亲、兄长一样,他们曾经也以为,只要偏安一隅,自降身价,做一个恭顺温良的臣子,侍奉好环伺在四周的大国,就能相安一世,可是他们错了,眼下虽然平安,与虎为邻,能平安几时?到头来还是会被虎所伤,古今一理,自古就无人能幸免,因此我才肯出兵,老实说,不止是为了陛下,为了什么匡扶社稷的虚名,更多的,是为了救自己而已。”诸葛忆荪长篇累牍地说道。
“我明白,我一直明白,如今的娘娘本身就是猛虎,自然不畏惧尉迟贞这样另一只已经被娘娘关入囚笼中的猛虎,”裕妃说道,“可是臣妾力量衰微,不具备娘娘的心胸与厉害,残躯一副,如何敢与猛虎厮斗?更不敢与猛虎交易,既然娘娘看得起臣妾,臣妾听从便是。”
“姐姐放心,我之所以不曾回雪川去,也是因为太皇太后临终前,对我有所嘱托,让我照顾好陛下的子嗣,此事我一刻不忘,只要有我在,今后不会有人再敢伤害姐姐与姐姐的两个孩子的,即便是陛下也不能,姐姐安心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一提起太皇太后,裕妃就想起了诸葛忆荪当日离宫前,恳求太皇太后照顾好常仪,如今诸葛忆荪归来,裕妃也能看出诸葛忆荪还是当年的诸葛忆荪,不会做出像尉迟贞那样的事,这才相信,眼神稍微变得明亮一些,对诸葛忆荪说道,
“是。说起来,常仪能活到今日,还多亏了娘娘当日的安排,让常仪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若非如此,说不定常仪早就被人所害,是臣妾被宫中接连不断的变故吓破了胆子,六神无主,才说了方才那一番糊涂话,对娘娘生了不该有的猜忌与疑心,还请娘娘恕罪。”
“姐妹之间,哪来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我明明姐姐心中的苦楚,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姐妹才更要齐心,方才姐姐只说我守护常仪周全,其实我也明白,珪如也跟我多番提起,嘉梨在仁寿宫避祸之时,姐姐也曾费心呵护,否则,我们母女哪里会有如今团聚之时?不为了别的,哪怕是为了咱们的儿女,也更要携手铲除尉迟贞,姐姐也说了,尉迟贞是一头猛虎,既然是猛虎,就要一击毙命,不能让他再有转圜的余地,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是,臣妾愿追随娘娘,但听娘娘调遣。”裕妃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这才安心一些,虽然如今整个皇宫都掌握在她的手中,要置尉迟贞于死地,并非难事。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
如果她不分青红皂白、不曾将尉迟贞的恶行公之于众,就为了铲除异己,草率地杀了尉迟贞,那样从长远来看,对她并无益处,反而会让天下人同情尉迟贞,让那些仍旧追随尉迟贞、不曾臣服于他的人借助民心,与她继续抗衡,这样并非上策。
只有将尉迟贞所有的罪行揭发出来,呈现在天下人的面前,让天下之人看清楚尉迟贞的残暴与丑态,才会让尉迟贞彻底失去与她抗衡的力量,如此一来,她不用耗费多少气力,就能让仍旧追随尉迟贞的人不战自溃,民心会坚定地站在她这边,连当日她策划发动的那场名义上是兵谏的“破晓宫变”都会得到天下人的肯定与支持,这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因此,只有裕妃这一处指证还不够,她还要笼络更多的证据。
正好,从渤海凯旋归来的大军恰好行至潼关,在当日的潼关之难中,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四名嫔妃都不幸惨死,根据尉迟贞的说法,这些死在潼关之难中的皇族,是被渤海高氏所杀害,可是诸葛忆荪总觉得其中可疑,于是让甘缪、甘维、月娇去潼关先行迎接凯旋大军的契机,也趁机在潼关调查调查此事。
月娇知道自己要去潼关,将要在那里见到她日思夜念的柴朝义,恨不得立马飞到那里,只略与诸葛忆荪说了几句话,听诸葛忆荪的嘱托甚至有些不耐烦,就骑上快马,从京城北门往潼关去了。
月娇走后,许美人与四公主嘉荣走了进来,自从嘉荣的养母——宣德夫人刘仪瑄去世后,嘉荣就一直养在许美人的宫里。
起初嘉荣与许美人还有些生疏,可是从皇陵,到避祸书中,再返回京中,这一路上,都是许美人陪在嘉荣的身边,母女二人也亲近了许多。
这一日,许美人与嘉荣来给诸葛忆荪请安,诸葛忆荪看嘉荣有些闷闷不乐的,也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许多,于是问道,
“嘉荣啊, 你这是怎么了?你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小女儿家一脸愁容的,憋出病来可就不好了。”
“儿臣……”嘉荣支支吾吾地说。
“怎么了?有什么话只管告诉我,或是告诉你许娘娘,莫要憋在心里才好。”诸葛忆荪说道。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儿臣一切都好,”嘉荣看了看一旁的许美人,有些惭愧地低头说道,“只是儿臣这几日做梦,时常梦到母亲,母亲说她的坟茔上常有野兔袭扰,搅扰得她不得安睡,因此才……”
诸葛忆荪看了许美人一眼,二人这才知道,嘉荣说的是她的生母冯氏。
“皇后娘娘,儿臣知道,儿臣的生母是因罪而死,不该受祭拜香火,只是她毕竟是儿臣的生身母亲,恳请皇后娘娘,容许儿臣去为她修缮坟茔,以尽为人女之情。”嘉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