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树枝飞叶席卷,好似游荡在一片绿色汪洋。绿盈盈的光泽,是此时世界唯一的色彩。
陆离抬头,眼神略带凝重望着这一幕。
这老树神,实力确实不赖,可也仅仅是不赖而已。
草木之属成精的妖灵,能克制的办法太多了。
唯一担心的一点便是,这老树神体内的妖力能够支撑多久,要打持久战,于自己恐怕不利。
得速战速决!
陆离眸光一凝,不再犹豫,单指对天。也不见道人有什么动作,只听得一声震喝。
“疾!”
声音之大,连老树神都投来目光,可天地间却没有什么能够响应这道人。
空中的枝叶化作长剑,一把把呼啸袭来;藤蔓与树枝纠缠化作神鞭,破空声不断。
二大爷眼中露出紧张之色,背后的尾羽隐隐有绽放之势。
陆离倒是不急不缓,甚至还有兴趣抽空看一眼山下集镇的绚烂灯火。
就在第一批绿叶剑气飞入陆离周遭六尺内时,一道惊雷声炸响黑夜。
轰隆——
蓝紫色的雷光是那般耀眼,几乎是一瞬间就降落到了地面,来到了陆离身前,将那股翠绿剑气尽数摧毁。
然,却不止于此。
老树神心有所感,迅速抬头望天。
不知何时,原本无风无云的夜幕下,聚集了一团团乌云,黑色的云朵中酝酿着无数蓝紫色的闪电,蓄势待发。
下一秒,天光大亮。
天上的乌云倒聚成旋涡状,好似一座雷池,蓝紫色的雷电如枝丫般分岔,一股脑倾斜而下。
雷霆万钧,煌煌神威。
刚刚还颇有倾山之势的神鞭与飞剑,在这股天威之下迅速化作飞灰焦炭,不足一合之敌。
耳边的轰隆声悠远扬长,天地间的蓝紫色纯粹,成了夜幕中唯一的光源。
良久,雷霆终于发泄完全部怒火,停息下来。
神树上的枝叶凋零不少,也有些地方带上了焦黑的痕迹,就连树下的杂草地也不例外。
原本脸色苍白的老树神,颊边开始爬上红晕,枯朽的老手放在胸前,不停抚动。
陆离想了想,用手指向面前空荡荡的茶杯,柔声道:“烦请阁下添茶。”
“噗——”
老树神终究忍不住了,一口绿色的鲜血吐出,脸色重新变得苍白,只是比初见时更加显白,白的没有一丝生气。
陆离还是留了几分力,不然可不止一口血那么简单了。
老树神眼光复杂地看了陆离许久,伸出一指,指向陆离的茶杯,杯中再次茶水满溢。
同时空中的绿水再次变换,组合成了新字。
我收回原话,你比你师父还不要脸。
陆离捧起茶杯,轻轻摇晃,微笑道:“明明是阁下先要领教我的本事,为何现在反倒怪起陆某?怪哉,陆某何其冤枉。”
老树神一怔,却也想到是自己无礼在先,又怪不得别人。
看着愣神的老树神,陆离浅笑道:“现在,阁下可愿好好陪陆某相谈一番?”
老树神闷声咳嗽,片刻后白发掩埋的头颅微点,表示同意。
陆离嘴角含笑,拱手道:“那陆某有一问,不知树神可解否?”
老树神嘴唇微动:“说。”
“树神存活至今,可有千岁?”
空中绿水盈动,变化不止。
何止千岁,老朽已有五千岁了。
陆离眼角一跳,这是个好消息,也许有利于自己了解到更多的事情。
于是又问:“那树神阁下可知,那所谓的山海大战?”
“有,有,有所耳,耳闻。”
“那树神阁下可曾知道大战始末?”
半空的绿色液体形成一行小字。
虽然老朽有五千载寿元,却时常处于沉睡,一千年一醒。对于外界的事也并不关心,所以并不知晓详情。
“哦,这样啊。”
陆离脸上肉眼可见浮现一抹失望,不过又摇头压下,想了想,又说道:“阁下能活得五千年寿数,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当知足常乐。”
白发树神张了张嘴,却又意识到什么,改用空中的流水表达想法。
一千年一醒,至今连说个话都不怎么利索,这样的长寿不要也罢。
原来是为这事烦忧,陆离摇头失笑。
“阁下可莫要幽怨了,不知有多少人渴求你这境界呢。相比于你,那些人类不过百岁高龄,哪怕再能说话,最后不也是一捧黄土吗?”
老树神似是不怎么与人接触过,心思略显单纯。
听着陆离的话,竟呆呆点头,开始认真思索起来。最后像是说服了自己,微微颔首,杂乱的白胡须下该有一副笑容。
不知不觉间,气氛开始缓和。
一人一树也开始变得健谈。
两者就着晚间的清风,开始闲聊。
先是聊到陆离的师父,逍遥道人。
说他当年闯入此地,误杀了无数好妖;说他与树神交手,惊天动地,依旧是平手;最后说他知道因果,羞愧难当。
再聊到了老树神。
说到老树神这些年在天树山脉的所见所闻;说老树神是如何建立起山下的那繁华集镇;说老树神是如何从形单影只到子孙满山。
两人的话题好似无穷无尽,又好像没头没脑。
一会聊到树木的生长与保养,一会聊到人类的生活与秩序。杂七杂八的话题,轻松惬意的语气,实在难以想象两人刚刚大打出手过。
过了一会,话题又从天南海北转到了陆离身上。
老树神伸指一点,空中荡开一行小字——你的修行功法很特殊,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特殊?熟悉?这从何说起?”
陆离疑惑反问,他知道《每日开心神功》有些特殊,这是老头子也于信件中亲口承认的,但这熟悉,却是不知原因。
“年,年,年纪,大,大……”
虽然话只说一半,但陆离已经猜到了后半句。
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想仔细去思索,却发现自己的主脑并不支持,于是只能遗憾放弃。
再观天边,已经爬上一抹红光,却是要天亮了。
陆离站起,拱手道:“多年前家师有不对之处,陆某在此替他道歉了,还请阁下原谅。”
老树神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此番交谈,陆某心神甚悦,还要多谢树神。只是世无不散之筵席,陆某该告辞了。”
白发微微晃动,老树神长叹一声,作了个“请”的手势。
“请,请,自,自便。”
陆离想了想,温声道:“其实阁下大可不必过于追逐言语流畅,于阁下手中管理的集镇不也烟火兴盛嘛,这亦是长处。”
顿了顿,“哦对了,提醒一下,市集中也有些不平事,还请阁下多多留意。”
留下一句,陆离踏步朝远处走去,山鸡也如影随形,跟随后头。
老树神盯着陆离下山的背影,目光深远。
陆离不疾不徐踏步,脑中却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你师父说在外面给老朽准备了一份歉礼,让我什么时候有空便去看看。可这么多年,懒得很,便一直没去过。劳请足下替我看看那是何礼?”
陆离稍稍驻足,轻声道:“好。”
道人与山鸡渐行渐远,直至身影被树林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