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湮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西京道:“牧民和镇野军团勾结，打算对您不利。我让汀传讯给右权使，还好他及时赶到，师父，您没受伤吧？”
    慕湮望着这个弟子，慢慢道:“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西京挠挠头，他和慕湮师父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她还有这么可怕的表情。
    当下，他一五一十把镇野军团如何威胁牧民下毒，等到时机成熟就踏平古墓的事情交待清楚。
    凡你一生所遇所爱……皆不得善终。
    慕湮脑中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是谁？谁对她说的？
    “右权使！”汀惊呼。
    慕湮低头一看，她怀里的鲛人，碎裂成块，化为风沙，随着夜风飘向远方，融入土地。
    只有地上染血的剑柄，和她身上大片的血迹在提醒她……她亲手杀了自己所爱之人。
    不得善终！
    慕湮用颤抖的手掌握住那个剑柄，眼神呆滞。
    鲛人是没有轮回的，需把心脏放回海中，才可化为天上的云和雾。
    而他，什么都没留下。
    汀鼓起勇气问道:“请问……右权使因何而死？”
    她偷学过击铗九问，认得出来右权使左胸上的伤。
    西京厉喝打断道:“汀！住口！”同为剑圣门下，西京也认出来了。
    汀没有住口，她继续道:“右权使秉性刚烈，我怨他杀了姐姐，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可是在我们鲛人眼里，右权使一直在为海国子民的自由而战。”
    “他可以死在战场上，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西荒的沙漠中。慕湮剑圣，若是因为……因为复国军偷练剑圣一门的技艺，那与右权使无关。”
    “是我、是我偷学主人的剑术又悄悄传给复国军的。死在清理门户之下……那就太冤了啊！”
    西京急忙道:“师父，不是汀的错，我知道她在偷学，没有阻止，是我不对。”
    他对汀说道:“右权使和龙神灭掉围剿镜湖的沧流军队，又孤身屠尽空寂大营的镇野军团，他是力竭而亡。”
    “主人说是就是吧。”
    “不，是我杀了他。”慕湮冷漠道。
    西京惊道:“师父……”
    慕湮看着那个藏起来的孩子，起身来到他面前，按在他头上开始搜魂。
    “竟然是这样……”
    慕湮稍一用力，那个孩子头骨碎裂，没了气息。
    或许那孩子临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女仙明明救了他，却又亲手收去他的性命。
    误会起源于根深蒂固的偏见，因为慕湮从心里觉得鲛人为了报仇能做出屠一部族这种事。
    她没有问，鲛人就死撑着不说。
    “跟我怄气……是你的性格啊。从不解释，从不低头。”
    就像你没有告诉我，十年来，你用自己的血给我当药引。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慕湮慌张无措。她以为鲛人会对她说些什么，或者暗示什么。
    可是，没有。
    他上一次离开古墓，什么都没说。
    这次宁可背负着误会，还是什么都不说！
    慕湮心里生出一股怒气，故意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凭什么？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你自己，对待我！
    “西京，尊渊师兄若在，只会嫌你晚教复国军击铗九问，不怪你。”
    慕湮扫视着大徒弟和他身边的鲛人，微笑道:“愿你们终成眷属。”
    她用拇指在剑柄的煜字上反复摩挲，然后转身离开这里。
    空桑女剑圣，一尘不染而来，白衣染血而去。
    西京叹了口气，他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见慕湮师父。
    南煜蹲在青水河畔，看着水中自己这张熟悉的脸。除了发色和眼睛，和他鲛人的外貌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身体，不再是有种族缺陷的脆玻璃。他用星光组成的身体，随时聚散，可实可虚。
    “怎么还是这张脸？”
    〔根据宿主已有的面容随机生成哦。〕
    算了，南煜摇摇头，只要是全盛时期，美丑与否不重要。
    就是这张脸可能会留下隐患，一旦慕湮死亡，回归云浮，肯定就会知道自己对她耍的心眼。
    “不会过来揍我吧……系统，我能看到剧情了吗？”
    〔可以。〕
    南煜扫过剧情，好笑道:“怪不得我莫名其妙对云焕有那么大敌意呢。哼！破军！”
    看到慕湮原本的死因，就连南煜都忍不住可惜，收破军为徒，一开始就错！
    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就是废物！
    还有湘，因为云焕死在他手里，导致她还跟着飞廉，一起死在苍梧之渊了。
    可敬的战士。
    “苏摩他们到神庙没有？”
    〔没有，魔设下九重非天结界，他们决定一层一层破。〕
    “慢死了。”南煜不满，他对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往事非常好奇，打算去吃个瓜。
    他重塑身体以后，原本的性格占据上风。鲛人复国板上钉钉，当青渝那些年积攒的阴郁渐渐沉入心底。
    “你说我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让慕湮记住我，现在想想，是不是太过分了？”
    〔因为宿主在害怕。〕
    “狗东西，头一回见你猜对啊。”
    是的，南煜在害怕。
    当听到慕湮是云浮少城主的轮回转世，他就怕自己和她短暂相处的时间，在她心里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
    就是他自己，走过这么多世界，那些人和事，不仔细想都想不起来了。
    七千年，又是多么庞大的记忆。
    不对，还有她在云浮城的时间，也有一万年以上了吧？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抓住这个人，慕湮的善，是他缺少的东西。
    〔宿主不用害怕，少城主肯定忘不了你。〕
    “你又懂了？”南煜望着高耸入云的伽蓝白塔。那里的人，已经跟身体里的魔挣扎斗争七千年。
    “下个世界，如果任务不是有指向性的拯救某个人。我想，先不看背景剧情了。先知虽然好，但总觉得和世界割裂。”
    〔好的。〕
    “沉浸式体验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对我的帮助更大。”
    至于残血打架，想都不用想，肯定少不了。真的，南煜都不抱有任何希望了。以他全盛时期的力量，普通小世界要先塌个三五回。
    该说不说，当过鲛人之后忍耐力直线上升，伤痛不过谈笑间，瘸着腿照样能蹦出十万八千里。
    不是，他想啥呢？南煜敲敲脑袋，问道:“苏摩他们到哪了？不行我去找个地方猫着吧。”
    〔他们在叶城。〕
    “那就先把那几个巫都屠了！”南煜没忘，正是那个巫朗下令要杀慕湮！
    慕湮孤身回到古墓，昏暗的石室，熟悉的陈设，只是她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百年前，她和尊渊师兄劫法场救回那个刺杀夏语冰的老伯。在云隐山庄养伤的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好了。
    那是精神世界的轰然倒塌，她的爱，其实在夏语冰娶青族之女的时候就已终止。
    后来五年的影守，不过是她想为这世道出一份力。她天真以为正直善良的章台御史能还腐朽的空桑一个朗朗乾坤。
    慕湮的目光望着染血的剑柄，所以你死之前，在想什么呢？
    是否怨我没有相信你？
    看不清黑白对错，慕湮仍然初心不改。为天下人拔剑，曾经一度是她的信念。
    但是天下人一心要她死，原来一念之间，竟是天差地别！
    “我做的够多了……无原则的相救，最终害你回不去碧落海。”
    “空桑人有转生和来世，鲛人没有。既然如此……”
    慕湮走到石室，抽出架子上的药，再怎么不通药理，耳濡目染之下她也能认出一些。
    “快乐、矫健、自由。这三样我最渴望的东西，不知不觉中，你已经全都帮我得到了。”慕湮坐回轮椅上，放松身体。
    一个时辰之后，回到古墓的蓝狐发出一声悲鸣。它用爪子拼命挠着主人，但是轮椅上的人，再也没办法抱住它。
    那是一尊石像。
    同一时刻，西京和白璎的光剑上，出现金色的小星。
    这是上一代剑圣去世，完成传承的标志。
    “慕湮师父！”西京眼神空茫，下意识望着古墓的方向，刚刚那一面，竟是永诀！
    相比西京，星魂血誓完成后就陷入昏睡的太子妃白璎，刚刚苏醒就要接受这样的悲痛。
    “我还没来得及见慕湮师父一面……”白璎握紧光剑，慕湮师父和她一样，遭受过背叛和重生，她们同病相怜。
    死了的人已经消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承担自己的责任。
    云浮城。
    三女神围坐，她们刚刚接回来少城主离湮的魂魄。
    “少城主归来，大城主也该回来了吧。我真怕那个外来客还不肯放手，想不到……唉，大城主的诅咒，哪怕是外来客都破除不了啊。”
    慧珈道:“其实不然。七千年的轮回转世，却只有这个鲛人被少城主放在心上，诅咒算是破掉了。”
    “外来客真的死了吗？为何我仍然能察觉到他还在云荒的痕迹？”
    “他是魔之左手破坏神的本源之力，哪那么容易死。”
    三女神忽然同时看向尖碑。
    尖碑上亮起一个名字:尚皓！
    “恭迎大城主！”三女神匍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