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太学大典结束,各国使节陆续离开秦国返回,而韩非也同样如此。只不过,他比起其他人延后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里面,他以韩使之身做了一件事——韩非亲自面见秦王,当着秦国文武百官的面,请求秦王将韩国要犯郑国处死。
这一手宛如神来之笔,顿时让摩拳擦掌的宗室傻了眼儿。以王绾,李斯为首的秦王派,以及以昌平君芈启为首的楚系顿时抓住机会穷追猛打,直接将郑国定义为秦臣。
要不然,你解释解释,施展疲秦之计的郑国,为什么会被母国韩国要求处死。
秦国朝臣在朝会上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斥责韩非无礼,扬言郑国既然入了秦,那就是秦人,何时轮到小小韩国说三道四了。
借题发挥,既然没有了借口,那也就没了发挥的可能。
而这个时候,乔松却又接到了父王的旨意,让他去雍城拜访关内侯。
关内侯乃是嬴氏宗族中的宿老,乃是昭襄王的弟弟,惠文王的庶子公子芾,也就是秦王嬴政的曾祖辈,乔松该称其为高叔祖。
雍城也是秦国的旧都,嬴氏宗族的宗祠便建在这里。
抵达雍城之后,乔松先是去宗祠里上了香,随后才前往关内侯府。
乔松此次是以嬴氏后辈的身份来拜访的,自然不会端着公子的架子,轻车简从的来到了关内侯府。
作为嬴氏的大管家,关内侯居所天然就带着一些庄严肃穆,门口立着嬴氏的族纹,两侧有着带甲卫士看护。
来之前,已经送过了拜帖,故此并未出现什么喜闻乐见的冲突。关内侯府的家老很客气的将乔松迎了进去,带往了正厅。
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哪怕是已经开春,家里面用来采暖的火盆依旧烧的很旺,进门之际便感觉烘热,仿佛来到了一个火炉里面。
“乔松拜见高叔祖!”
老人家抬起了手,向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乔松连忙起身,弯下了腰,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不敢有半分不敬。
关内侯浑浊的双目看了看乔松,把着他的手问道:“你是,哪家的孙儿啊?”
“家主,这是大王的次子。”
旁边的家老代为回答道,声音很是响亮,好像是刻意吼出来的一般。
“哦,是大王家的啊。快起来,快起来,让老夫好好瞧瞧。”关内侯那都快被眉毛遮住的眼眸努力的睁大,似乎想要看清乔松的长相。
乔松凑近了一些,老人家一边看,一边用手摸向了他的脸:“好,好,果然生的俊俏!不愧是我嬴氏的儿郎!”
乔松淡笑着附和着。
和关内侯聊了一会儿,乔松便发现,这才几年的功夫,关内侯的眼睛和耳朵便有些不怎么好使了。他心里不由得暗自沉思:这是否是渭阳君突然串联嬴氏宗亲的原因呢?关内侯年纪老迈,有些压不住宗亲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关内侯的思路却仍旧很清晰。
一老一小聊了大概一刻钟左右,家老便端来了一碗汤药。关内侯好像个小孩儿一样,很是烦躁的不喜欢喝,直到家老掏出了一块冰糖,才哄的老人家将药喝了下去。
乔松见此,心里便有了计较。
待到关内侯将药喝完,然后才道:“高叔祖,孙儿今日前来,是想要向您讨几个人。”
“啊?鸡?我不吃鸡,没牙了,咬不动!”说着,关内侯还张开了嘴,摆了摆手,示意乔松看他那光秃秃的牙床。
家老哭笑不得的高声又重复了一遍,关内侯这才露出了恍然的表情:“讨什么人啊?”
“讨几个有能耐的人,给父王帮帮忙!”
家老顿了一顿,才再次高声给关内侯重复了一遍。
乔松此行前来,就是接了父王的命令,来给宗亲递个橄榄枝的。而之所以不通过嬴溪,一方面是因为嬴溪并不算宗亲的决策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嬴溪最近串联之举搞得父王很不高兴。虽然事情没闹起来,但嬴溪已然恶了父王。
对于乔松的要求,关内侯喜不自胜,拉着他的手就说起了,还是自家人放心什么的。
乔松淡笑着附和着,并未反驳。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关内侯的身体便有些坚持不住了。家老适时的提醒了一下乔松,乔松便识趣的告辞离开了。
家老亲自送乔松的,行至府门外,乔松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转身面向了家老。
“公子……”
乔松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都是自家人,本公子有些话也就直说了。
当年公子华因张子之策,无王诏与一众将领返回咸阳谏言。按理说,此乃逼宫之举,罪不容诛。惠文王念在血脉之情,给了公子华一次机会。
此事虽不记录于简牍,但本公子想,嬴氏宗亲应当是有所耳闻。
还请家老转告有些人,莫忘前车之鉴,否则悔之晚矣!”
家老唰的一下头上冷汗就下来了,连忙跪地俯首,却不敢说出一言。
“需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留下一句话,乔松便登上了马车。随着哗啦啦的声响,马车逐渐远离了关内侯府门前的街道。
家老颤抖着身子起身,慌慌张张的跑回了正厅。此时的关内侯仍旧坐在那里,只是撤去了火盆,褪去了厚厚的冬衣。
“家主……”一进门,家老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之前高声的模样。
关内侯脸色一沉:“慌什么!”
家老断断续续的将乔松之前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了出来。
关内侯那苍老的脸越听越是紧皱了起来,“小娃娃这是什么意思?最近族内有什么事吗?”
家老脸色一僵,呐呐不言。
“嗯?怎么,有何事老夫不能知道的?”
迟疑了片刻,家老这才将最近嬴溪串联宗亲,以想要借着郑国之事借题发挥的事情讲了出来。
“蠢货!”关内侯气的一把摔碎了手上的瓷碗:“去,给老夫现在就去,把嬴溪这个蠢货给老夫叫过来!此事还有谁参与了,统统给老夫叫……不,给老夫押过来!谁要是不来,老夫把谁踢出族谱!”
他就是生了个病而已,这帮小娃娃简直是狗胆包天,竟然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家老哪儿还敢怠慢,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正厅。
……
回咸阳的路上,乔松瞧着刚刚送来的飞鸽传书中关内侯府家老带人离开了雍城,直奔咸阳的消息,嘴角不由得冷笑一声:当真是个老狐狸,若非家老那一刻的异常,本公子还真以为你耳聋眼瞎了。
“玄翦……”
“属下在……”马车外传来了玄翦的声音。
“命雍城内的探子撤离,好歹也是我嬴氏的老人,整日里盯着算怎么回事。”
“唯!”
车内的乔松嗯了一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
两日后,秦国朝堂发生了一件大事:关内侯上表,称自己老迈不堪,耳聋眼瞎,已无法主持宗祠大事,请求王上调渭阳君嬴溪返回雍城,接任关内侯之爵位。
随同一起上表的,还有渭阳君嬴溪的奏疏。
嬴政大笔一挥:准!
随着此事的尘埃落定,朝堂上的秦王党与楚系都明白,渭阳君输了,但嬴氏宗亲却迎来了转机。因为,关内侯之爵位,是荣耀,也是枷锁。意味着,从今往后,渭阳君无大事将不得离开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