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五年前失去了距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然而在许作看来,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
许作是失忆者。五年前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组织”安排的医院病房里了。记忆和资料全是空白。就像是以成年人的姿态,在五年前降生于这个世界的新生儿。
对他来说,所谓“五年前的世界”才是一种假设,一种假象,一种虚构。
……
……
随着魏行云那边挂断电话,许作也摘下了耳机。
推开桌上的杂物,伸了个懒腰。
略有些疲劳。
他靠在椅背上,放松全身的肌肉。
一次毫无收获的侵入——或许不能算毫无收获,至少魏行云用了份假委托书委托了那个见习侦探——这不根本是负的收获吗?
——魏行云倒是表示“委托是个人原因”,那就随他去吧,让他自己解决。自己不打算多管闲事。
——如此一来,收获就从负数回到了零……还是一无所获啊。
尽管在电话的最后,自己对魏行云表示“没必要再入侵一遍”,但心里止不住地在意这件事。
那个侦探事务所所长的失踪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失踪的侦探”,这个词语太有故事色彩,以至于像一个隐喻。
——多雨、失踪、侦探、迷宫、失忆。
当过多的谜题凑在一起时,总会给人以“答案的价值会超出谜题本身”的错觉。
许作当然知道这点。
所谓“隐喻”,也很大程度只是解读者的一厢情愿,无非是过度解读。
许作也同样知道这点。
但他仍然相信隐喻。
毕竟他已经失去了过去的一切,而他甚至连他自己失去了什么都不清楚。
自五年前醒来的那一刻,“失忆”已经成了他的一种属性,伴随着他的一切。就像一块含在口中的玉佩。倘若“失忆”的背后什么也不是,那么他人生的基础就会遭到否定。
谜题需要答案,不然他便无法生活下去。而一旦假定存在答案,就必须假定“眼下的现实”是“有解的谜题”,即隐喻。
他无法不相信这一切是种隐喻——失忆肯定是有某种意义的。
——乔游天的出现、新的“迷宫”、多雨、失踪的侦探,还有她。
近来,一系列的事件仿佛具有惊人的巧合。这一切或许又是一种隐喻。
——我或许能从其中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
……
雨声。
许作回过神来。
窗外,雨已经开始下了。
雨声嘈杂。透过窗户只能看见迷蒙的雨雾。
环视房间,狭小、勉强算得上不阴暗,装修也很简陋,甚至有点漏水。不止这间房间,这个房子到处都是这样。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隔音效果还不错了。
这房子是他自己租的。租的时候就没什么要求,住下来之后也没感觉有哪里无法接受,就这么住了三年。
看眼时间,下午四点半。
——她已经醒了,要去和她聊聊吗?
——自己对她还不甚了解。昨晚她忽然造访,谎称是合租的租客,就这么在这过了一夜。那时她还发着低烧,似乎也还过度劳累,直接就睡着了。因此几乎没交代她自己的事情。
——从外表猜测年龄,应该是二十不到,会是十九还是十八?或者未成年?
——她的到来是不是一种隐喻?一种象征?
许作不自觉地把她认作一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顺水飘来的孩子。尽管她并没有拿着《安娜·卡列宁娜》,也没有和他经历过由六次巧合造就的相遇。
胆怯。
他对她抱有过量的期待,现在还没做好期待落空的心理准备。
算了,先向“组织”上报告一下任务情况吧。
打开手机,登上专门的软件,选择直接负责人。
编辑短信。
【施组长:
魏行云和我已经完成了对侦探事务所的调查。但未在侦探事务所内发现与“乔游天”有关的线索。】
【侦探事务所所长的失踪原因则仍然不明。请求下一步工作安排。】
发送。
他喘口气,终于站起身来,离开房间。
……
客厅没人。
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新闻。标题是什么“连续失踪事件”。受访警官指着一张ppt,描述推定的凶手移动路线。似乎正在从隔壁q市往许作所在的w市移动。
许作留意了下厕所,同样没人。再次经过客厅,然后来到客房门前。
门虚掩着。
他一边感受着内心微妙的挣扎,一边推开了门。
女孩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
这景象实在与浪漫无缘。下雨时特有的深红色的天空,雨又特别的大,灰蒙蒙地蒙上一层。屋里的环境也实在难以用“好”来形容。女孩只开了盏床头灯,导致光线也很昏暗。尽管女孩的身材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匀称,但放在这种环境下也只是起到了反衬的效果。活脱脱一副“在风雨飘摇的时代中,毁灭或是革命即将爆发”的具有悲壮的时代感和使命感的油画。
“谢谢你昨晚收留了我,”女孩回头对许作说道,“我其实不是合租的租客。”
许作这才将思绪从油画中抽离:“啊,没关系的。”
——因为昨晚早就看出来了。
“抱歉,我本来打算这就走的。不过外面雨这么大,看来是一时半会是走不成了。”
“没关系。你可以在这再待一段时间,只要你信任我。”许作顿了顿,“不过,能跟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吗?”
“这个……我……抱歉,那会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好像丧失记忆了。”
她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失忆”毕竟是古怪又不可靠的理由。
许作愣在原地。
那个在篮子里顺水飘来的她也是失忆的,这不是隐喻还是什么呢?
在连接着“五年前”的乔游天出现的时候,一个和自己一样失忆的女孩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这不是隐喻还能是什么呢?
巨大的喜悦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耳鸣。
“许作?”女孩回头,看向他。
“没什么。”许作摇头,“昨晚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但你在介绍你自己名字的时候口齿不清,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啊,我叫关忆。记忆的忆。”女孩躬身表示歉意,“昨晚意识不是很清醒。”
“嗯,关忆。”许作点头,“那么我去准备晚饭了。暂时就好好相处吧。”
仿佛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许作离开了房间,女孩仍站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