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点头，道：
    “谢工，要是你是厂子的负责人，你会怎么着手收拾这烂摊子呢？”
    “只有大刀阔斧的改革！”
    谢玉峰道：
    “从上到下全面的改革，无用的部门统统撤除，厂里吃闲饭混日子的也都开除，厂里个人工资跟绩效挂钩，直白点就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尤其是车间维护维修部门，还有销售这一块，要是能为厂子提高生产效率，拉来订单增加效益，这种职工那就重重奖励，我觉得上面领导对下面员工赞美、夸奖再多，绝大多数时候还不如给人多发点奖金、工资来得有效果。
    人嘛，其实都是很现实的，跟自身利益息息相关了，你不用去催促，监督，他自己比谁都积极，谁会跟钱过不去，大的方向我觉得应该从这些方面入手，加上现在有日本盛禾机械在技术上的支持，陈总只要有魄力大刀阔斧的改革，我想北盛机械的未来还是一片光明的。”
    “谢工，你不愧是高材生，机械厂曾经的总工”，陈北道：
    “分析问题一针见血，能很准确摸出机械厂顽疾的根本，这样好了，这厂子以后就由你来负责，你来当北盛机械的厂长，好吧？”
    “这……”
    谢玉峰直接愣住了，他没想到大老板会这么直接，先前过来时李勤其实是跟他通过气的，但也没说就这么认定你为厂长了啊，一时也不知是惊喜还是震惊了。
    错愕了三四秒，然后忙摆手，道：
    “陈总，我不行，我不行，我刚就是，就是纸上谈兵，真要实施起来，我怕能力不够，再让厂子陷于困境，那我可就是大罪人了，不行，不行！”
    “谢工！”
    陈北接着道：
    “你不要有负担，也不用谦虚，在这机械厂里，你要是没能力，后面怕是也没人了，至于困境，那就更不用担心，厂子现在就这么不死不活，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了，还能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嘛？你啊就全当死马当活马医，按你刚说得改革方案来，现在咱这厂子就是完完全全的私企，你不用有任何顾虑，厂子是以盈利为目的，给下面工人发工资，那你就得好好干活，给厂子创收效益，不养闲人和大爷，部门该撤除撤除，该整合整合，人员该开除开除，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后面要遇到困难，可以跟我提，我要能帮忙，一定尽其所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玉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李勤见人发愣，替他着急，胳膊肘捅人下，催促道：
    “老谢，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应下来，陈总如此信任你，好好谢谢陈总。”
    谢玉峰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
    “谢谢陈总，谢谢陈总，我也不会说什么大话，漂亮话，我会尽我所能，倾其所有，希望尽快把机械厂带入正轨，不辜负陈总您对我的一片厚爱。”
    “好！”
    陈北点头，起身伸出手，
    “谢工，不对，该叫你谢厂长才是，机械厂以后就拜托你了。”
    谢玉峰也是忙站起，有些为难，“陈总，我这手挺脏……”
    “没事！”
    两人紧紧握上，陈北道：“关于你的任命，我让人资那边马上拟定相关文件，通知全厂职工。”
    待两人一走，一边一直没开口的柳月道：
    “你这是不是太着急了，刚见人第一面就任命人为厂长，你不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人是演戏呢？”
    陈北一笑，
    “柳姐，这世上没那么多影帝的，这位谢厂长确实不错，一来是厂子老人，对厂子环境熟悉，二嘛，你刚也听见了，人家确实有能力，至于演戏，不说别的，我刚让老李去叫人，可没事先通知，你看他那沾满污渍的衣服和手，这点骗不了人的，不是很好的证明。”
    “人本身就是机修工，经常跟机器打交道，这不是很正常。”
    “是嘛？”
    陈北道：
    “先前门口的揭牌仪式，也来了不少机修工，今天的授牌仪式，一开始也没要求车间机修工过来，都是大家过来看热闹的，你没发觉这一个个身上穿的，干干净净，再者，现在下面车间机器基本都停了，人谢厂长还能以身作则维护保养机器，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人不会差。”
    柳月点点头，“这倒也是！”
    “怎么，我听你这意思，还有别的人选？”
    “我能有什么人选！”
    柳月看着人道：“我原本以为你会让那位盛总给负责机械厂，有些意外罢了。”
    “人家盛总在南阳待不长的，以后还是要回日本豆”，陈北道：
    “再说了，我要是让人负责机械厂，你怕是也不会愿意吧？”
    柳月哼声，“你知道就好！”说罢起身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你干啥去？”
    “我让人去把这办公室里的桌椅、柜子都给换了，恶心死了！”
    陈北一笑，“换吧！”
    ——
    ——
    谢玉峰从办公室出来后，人都是恍惚的，感觉像是在做梦，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当上了厂长了呢？对于厂长这一职位，他曾经是多么的努力，也是为此一直拼搏奋斗得目标，从学徒、熟练工、技术员、组长、主任……再到总工，一步步走来，曾经那厂长之位也是近在咫尺，也许再努努力，再咬咬牙就能坐上去了，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吧唧”一下，
    努力了十几年爬上了领导岗位，这摔下来却是眨眼的工夫，自己又回到了起点，成了一普通机修工，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年轻，已是一有家室的中年大叔了，对于现状，其实他已经死心了，没有勇气再重来一遍，原想着就这么安安心心待车间，干到退休吧，结果生活又跟他开了一天大玩笑，峰回路转，摇身一变成了机械厂厂长了。
    这过山车般的人生境遇，着实让人有些受不住，好在现在看来这结果是不错的，那位陈总虽然年轻，但他能感受到人的真诚，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把机械厂给救活，为老板为己，都不容许失败。
    人一整天都没缓过劲来，下了班骑车回到机械厂的职工宿舍，车子停到自家住的房子楼下，正值下班点，楼下人还不少，男职工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下着象棋，边上围了一圈人，纷纷给下棋的两人支着招，女人坐在一楼门口，要么摘菜，要么淘米，准备着晚饭。
    谢玉峰把车子停好，左右邻里打着招呼，
    “老谢，下班了！”
    谢玉峰微笑点头，“洗菜呢！”
    “老谢，来来，先下一盘再上去！”
    谢玉峰摆了摆手，
    “不了，我还得回家做饭呢，你们玩！”
    一手拿包，一手拿着菜场买回来的菜，上了楼道。
    待人上了楼，下面人说开了，有的道：
    “你们说这老谢真够勤快的，现在车间里都歇了，他这还每天按时上下班，也不知图得什么，上面老板还能给你多发钱怎么着？不是干活干傻了吧？”
    “你才傻呢！”
    边上人说道：
    “嘴下留情，不要乱讲，人老谢过去可是咱厂子的总工，要不是赵广志那狗东西故意打压，从中使坏，我跟你们讲，咱机械厂的厂长就是老谢的，当初要是老谢当一把，咱厂子也不能成如今这半死不活的境地。”
    “那都陈年旧事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又一个道：
    “他老谢这么积极干活，肯定是想得到上面领导重视，不过啊，我觉得希望不大，现在咱厂子都卖给北阳投资这一外资企业了，那就是私企，人老板还能用你厂里过去的老人？肯定是安排自己的心腹，怕是白费劲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呢！”
    刚那人开口道：
    “人老谢真要做给上面看，做做样子，能一直这么坚持着？真要如此，我也服他，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目光太短浅，是金子就算一时被埋没了，但总有一天终究会焕发新的光芒，你们不信看着好了，这赵广志一下去，老谢肯定有机会上来。”
    楼下的议论，谢玉峰自然听不到，上了筒子楼，走过狭窄的通道，来到自家门口，推门进去，
    “边梅，我回来……”
    看到屋里景象，愣了下，随即道：
    “爸妈、小胜，你们怎么来了？”
    老丈人、丈母娘，还有他小舅子都过来了，不过三人那冷着的脸，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自从他从总工位置下来后，他这老丈人、丈母娘对他的态度是急转直下，每次见面都没个好脸色，就是自个媳妇也是如此，不过他并没有多少怨言，因为自己的直脾气，不懂变通，或者说是委曲求全，睁只眼闭只眼更贴切，也不至于直接降成一底层机修工，也把家里人给连累了。
    “爸，你回来了！”
    儿子上来帮他拿过包，见他手里的猪肉，还有水果，惊喜道：
    “爸，厂里发工资了嘛？怎么还买肉和水果了！”
    谢玉峰疼爱的眼神看着儿子，把水果兜给人，
    “苹果去洗几个，给你外公、外婆，还有你舅吃。”
    “喔！”
    儿子高兴接过，跑去一边洗苹果去了。
    谢玉峰来到他爸妈面前，道：
    “爸妈，我下班回来刚好买了些菜，你们歇着，我这就去做饭……”
    “行了，行了！”
    老丈人摆手打断，板个脸，
    “我们不吃，一会就走，你说你大男人成天跟锅碗瓢盆打交道，算个怎么回事嘛？都等你半天了，坐下吧，找你谈个事。”
    谢玉峰过去坐到他媳妇身边，眼神对视下，他媳妇只是叹口气，没有言语。
    谢玉峰小心问道：“爸，你找我谈什么事啊？”
    老丈人直接道：
    “我们刚商量了下，你呢明儿就去厂里把工作辞了，要抓紧！”
    “工作辞了？”谢玉峰道：
    “爸，好端端的干嘛要我把工作辞了？工作没了，以后怎么办？总不能待家里什么都不干吧？”
    “我爸给你找了个工作”，他媳妇插话道：
    “汽车公司里面维修汽车的，算是临时工，但每月工资发放稳定，不会有拖欠情况，我觉得挺好的，要不你就去吧。”
    “汽车维修？”谢玉峰道：“这我哪里会修车子啊。”
    “姐夫，你不是在机械厂干了这么些年”，他小舅这时开口道：
    “里面那些大机器你都能给修好，四个轱辘的铁架子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谢玉峰多少无奈，道：
    “小胜，这不一样，虽都是机械不假，但两者里面的构造、原理、构件等，那可是天差地别，隔行如隔山，我这什么也不懂，去了能干嘛？爸，我还是不去了，还是在机械厂待着，我从大学毕业就进入了机械厂，都有感情了……”
    “你敢！”
    老丈人生气道：
    “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找这工作，到处求人走关系，好不容易才把这临时工给你安排上，你还不愿意去，感情能当饭吃嘛？”
    说起这个他就恼火，他这女婿其它方面都不错，大学生，人也老实顾家，没有算是有本事的，当年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总工，要是再努努力，熬一熬，兴许还能再上一步，当上厂长，可偏偏这人啊，老实归老实，就是一根筋，遇事不懂变通，不会跟人服个软，得罪了上面领导，这下倒好，从总工又回到了车间的机修工，
    图啥？
    “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替家里想想，现在厂子工资都发不出来，你还傻乎乎的跑去厂里干活，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你的嘛？傻子，脑子进水了，这都做给谁看呢？你听听，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爸！”
    谢玉峰道：
    “嘴长别人身上，我也阻止不了，说就让他们说去，也少不了一块肉，今天厂里领导把我叫去办公……”
    “行了！”
    老丈人不耐烦的打断，道：
    “你就别解释了，我们不是在跟你商量，明儿一早就去把工作辞了，你要不去，彩云就跟我们回去，你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吧。”
    “爸，你说这干啥？”谢玉峰媳妇有些不乐意，
    “好好说嘛，回头我会跟玉峰好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