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身形消瘦,衣衫破旧,从袖子里探出的臂膀细的宛若竹签,脸上都是泪痕与血污,却也没遮住属于女性的那份柔美。
但这并不是说她有多漂亮,只能说惨烈的世道还没来得及在她的面貌上留下伤疤,但其他地方,就未必了。
面对青年冒险者询问,她却是咿咿啊啊的用手比划起来。
哑巴?
齐格飞一挑眉毛,指向地上的男人。
“这是你父亲?”
哑姑娘红着眼睛摇摇头。
“那是你男人???”
她还是摇了摇头。
齐格飞沉默下来,既然不是父亲也不是男人,那这家伙刚才拼什么命啊?
想了想,他冲身边的伏尔泰问道:“喂,这药能给未成年人用吗?”
“咱也不晓得哇。”
“啧。话说你不是那什么女神的神眷吗?就不能用你那万能的丰收神术想想办法?”
闻言,熊脸大汉苦恼的挠了挠头。
虽说是女神阿斯塔蒂的神眷,可他一不礼拜二不祈祷,归根结底,伏尔泰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别提跟着圣典背祷词了。
神术只会最简单的那几个,解个毒治个小感冒尚且能对付,但给女人打胎……
是的,齐格飞和伏尔泰送来的这瓶药是用来堕胎的。
至于这哑姑娘肚子里的娃儿是怎么来的,联系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大致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思前想后,齐格飞最终还是把药剂递到女孩手里。
反正委托人已经挂了,这种药水转手都不方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这年头加上这年纪,这女孩分娩和送死也没啥区别。
哑姑娘盯着手头淡绿的药水看了一会儿,茫然的抬起头。
“听好了,这东西要……”
“两位恩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围观镇民这会儿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和他们搭话的,是一个头发稀疏油腻,梳得整整齐齐的胖男人。
双手摩挲着,浮肿松弛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且白过头的牙齿。
“感谢两位恩人的帮助,在下是本地的镇长,我叫哈格。”
齐格飞打量了他一眼,不阴不阳的吐出一句:
“嗯,看得出来。”
“在下刚才听两位是承了吉尔斯木匠的委托,但不幸木匠先生已经离世,为了答谢两位的出手相助,在下愿意代替吉尔斯木匠支付二位的委托酬金。”
镇长哈格半弯着腰,笑的活像个面团。
伏尔泰见状也躬下腰,憨笑着回道:
“好呀,谢谢你哦。”
“谢你个头,人家是在下逐客令你个憨货!”
齐格飞一肘汉子的臂膀,当着镇长的面直接讥讽出声:
“哈格先生您放心,钱就不需要了,看得出我们是多管闲事了。这样,我和这小姑娘确认几个问题就走。”
哈格镇长的脸色一僵,干笑几声:
“两位恩人感到不满理所当然,但请不要苛责镇民们,实在是二位打死了这三个土匪,之后小镇很有可能遭到更凶狠的报复。我们这里一没有公会,而没有卫队,所以……呵呵。”
伏尔泰听得脸上不禁表现出愧疚,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被齐格飞一把拦下抢先道:
“哦,那的确是我们冲动了,很抱歉给大家添了麻烦。”
他顿了顿,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所以,我和这小姑娘确认几个问题就走。”
这一次,镇长的表情彻底凝固住了。
“怎么,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哈格用力摩挲着双手,脸上再次艰难挤出笑容:
“咳,没什么不方便。就是这女娃是个哑巴,两位若是有什么疑问,询问在下就是了,在下必知无不言。”
齐格飞浮夸地哦了一声,眼睛微眯:
“也行。刚才那些土匪经常来吗?”
“偶尔吧,通常是要点钱粮也就走了,今天这三个可能是新来的,不太讲规矩。”
“为什么不委托公会派冒险者清剿掉呢?”
镇长无奈的叹了口气:
“哎,其实是委托过的。但紫杉林营寨里匪徒人多势众,一般的冒险者都不敢招惹他们,而且就算清剿干净过段时间又会有新的匪徒出现。南境嘛,就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齐格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指了指板车上的女孩:
“这个小姑娘是谁,她的父母呢?”
“她叫贝拉,原本不是紫杉镇人,似乎是从某个奴隶商人那儿逃出来的,我们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给她安排了住处。”
“地上这男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邻居,吉尔斯木匠是个热心肠,平日里很是照顾贝拉。”
“哪些方面的照顾?”
“就是日常生活上的接济吧,吉尔斯木匠没有子嗣,大概是把小贝拉当成女儿了。”
哈格镇长说到这里停下,细长的眼缝里两只眼珠凝着哑姑娘:
“其实镇里的大家平常都很照顾她,是吧,小贝拉?”
女孩缩了缩脖子,把头低下。
齐格飞琢磨片刻,点了点头:
“晓得了。我们走吧,伏尔泰。”
转过身,作势便要离开。
镇长的脸上刚露出一抹松弛,那白发冒险者却忽然扭过头:
“哦对了,你们把这姑娘送去营寨里给土匪当礼物的事,吉尔斯木匠知不知道?”
“不知……”
哈格刚开口就猛地僵在原地,一张脸瞬时有些发白。
被诈了!
伏尔泰默不作声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齐格飞笑容依旧的接着道:
“刚才围观的那群镇民里年轻的女人似乎特别少啊,这是为什么?”
哈格已然满头是汗:“这……这个时间,大伙都在木场做工呢。”
“没事没事,自保嘛,可以理解。”
白发冒险者却是热情的拍了拍镇长的肩膀:
“我们是冒险者,又不是执法队,你怕什么?再说,执法队也不管这种小事。”
胖镇长回不上话,只能干笑附和。
“我猜猜啊,事情的前因后果是不是这样。你们这地方定期就会给土匪上供以求平安,贝拉就是这次的贡品,但她自己又偷偷逃了回来,所以这三个匪徒就是来把人抓回去的,对吧?”
“呵,呵呵,恩人您真幽默。”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就你能,就你聪明,就你目光如炬!
狗拿耗子的玩意儿!
嘴上附和着,哈格镇长的心中却早已破口大骂。
冒险者是这样的,他们只需要装腔作势的展现一下正义感,自己要考虑的就多了,三个土匪死在镇里,之后要怎么和营寨那边交代!
观望到对方愈发难看的脸色,齐格飞便也收起戏弄的心思。
他就是个过路的,没什么资格对这里发生的事说三道四。
类似紫杉镇这样的地方,如今的摩恩到处都有,皆是这腐朽社会的产物,实在怪不到普通民众的身上。
齐格飞蹲下身,帮哑姑娘打开药剂的瓶塞。
只有一点他没想明白,贝拉的身孕既然能被伏尔泰的神术感知到,说明也有一段时间了。
从刚才镇长的赘述来看,死去的吉尔斯木匠订的这瓶药剂大概就是用在小贝拉身上的。
可这就出现了一个悖论。
如果贝拉是在匪窝里有的身孕,她今天才逃回来,吉尔斯木匠是如何未卜先知地购买了药剂呢?
齐格飞却也懒得再多想,冲女孩道:
“喝了吧,喝了肚子就不痛了。”
哑姑娘一愣,清澈的两眼中浮现出茫然。
这个大哥哥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肚子会痛的。
自我保护的本能下意识的让她想问点什么,但在三人的注视下,最终只得紧张的端起药水小抿了一口。
淡绿的药液滑入口中,丝丝甜味在味蕾上扩散,女孩的目光顿时一亮。
齐格飞的神色也不禁柔和了些许。
到底是小孩子,和自家妹妹一样,只要是甜的哪怕药水也能喝得津津有味。
可下一刻,哑姑娘的神情却变了,她昂着头看了眼齐格飞,又看向冒险者身后的哈格镇长,脸上露出一抹难言的痛苦。
齐格飞刚在想是不是药水出了问题,就见女孩缓缓转过身去,趴在板车上撅起臀对准自己,颤抖着叫唤道:
“唔…啊……”
伏尔泰熊脸一阵呆愣,齐格飞的赤瞳骤然收缩!
哈格镇长更是气急败坏的直接冲上前,抬脚就要踢过去。
“做什么,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伏尔泰直接一把揪住哈格的衣领,像提鸡崽一般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后者即刻变得比鸡崽还来得老实。
“老弟,这咋整?”
齐格飞皱着眉头沉吟半晌,蹲下身子拍了拍贝拉的小腿。
小姑娘顿时浑身一颤,哆哆嗦嗦的转过头。
“别怕,不用这样,我就问你个事。”
白发冒险者一边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一边手头比划道:
“愿意搬家去康斯顿城吗?”
贝拉困惑的歪了歪头,她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呃,就是那里的居民人都很好,哪怕不用做这种事也可以吃饱穿暖。”
贝拉眼眶睁大,惊恐的用力摇头。
她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了,以前父亲把她送给人贩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齐格飞舔了舔嘴唇,脸色复杂的变了又变,最终出了口长气。
“好吧。”
没法了,那就只能尊重并祝福了。
他站起身,扫了眼那衣冠禽兽,嗤笑出声:
“伏尔泰,把镇长先生放下来吧,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