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道。
“老弟,你慢点。”
一名身高两米三浑身腱子肉的汉子正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围着比他矮了好几个头的白发青年打转。
“老弟,你等等。”
可他走到左侧,青年就将脸扭到右边,他绕到右侧,青年又将脸转向左边。
“老弟……”
可汉子却不厌其烦的重复着,直至青年被吵得不胜其烦。
“你要干嘛啊,闹了快一个小时了,烦不烦呐!”
终于得到了齐格飞的回应,伏尔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老弟,咱真不管那个镇子了啊?”
“管什么,你没看到人家镇长都嫌弃咱们多事嘛。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一个外来的尊重祝福就是了,别狗拿耗子。”
“可那小女娃……”
汉子巴巴的看着青年,欲言又止。
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忍心吗?
齐格飞没有道德自然也不会被绑架,直接一翻白眼:
“干嘛,把你那眼神给我收起来,我没帮她吗?是她自己不乐意接受,还是那句话,尊重并祝福。”
“咱可以救她的。”
“怎么救?”齐格飞冷笑一声:“直接把人绑了,夹在咯吱窝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带走?”
“唔……”
这话听着,汉子神色都有些发窘。因为老弟就是这样被他从康斯顿城的酒馆里强行带出来的。
“可以啊,今天你可以绑一个哑巴。明天遇到个瞎子,后天遇到聋子,大后天撞上个瘸子你全绑了带走?动动脑子行不行?”
齐格飞斜眼看着那大汉,语气中满是不屑和嫌弃:
“你这不是善良,这叫同情,高高在上的同情,在直白一点,这叫伪善,是自我满足,懂?”
伏尔泰面对这些尖酸的话语没有反驳,只是憨笑着连连点头。
“你现在大可以因为同情回去救她。可久病床前都还没孝子呢,等你那点同情心耗尽了,以后你又打算靠什么帮她?全摩恩像贝拉这种女孩有多少,像紫杉镇这样的地方又有多少,你数的过来吗?难不成全靠同情心去救?”
似是起了为人师表的兴致,齐格飞竖起手指说的口若悬河:
“万恶的封建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我告诉你伏尔泰,真想拯救紫杉镇这样的地方,你得从上头抓起。
首先,当务之急是整顿内政,恢复法治。把那两个打来打去的王子给干掉,吃干饭的贵族和神职也统统处理掉。确保中央政权的稳固和有效运作。
然后呢,减税宽民缓解压力,囤积粮食防止饥荒,这是最有效的,不出两年立刻就会有起色。
再然后就是外交合作了,要我说,摩恩就该去给隔壁奥菲斯当个附属国,虽然会失去部分主权,但如果能把那里的技术引进来那是绝对稳赚不亏的。”
这话不是开玩笑的,齐格飞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
夏侬给的历史修正任务只说要一统摩恩,至于统一之后就不管自己的事了,该怎么振兴如何振兴那都是克琳希德该思考的。
“短期举措就这些,长远的计划可就复杂了,什么土地改革、鼓励商贸、建立学校、启发民智等等,总的来说就是从农业和手工业入手,逐步向重工业和机械化过渡,发展的阵痛是免不了的,不过有奥菲斯在前头开路,摩恩……”
说到这里,齐格飞忽然停了下来。
没啥,就是觉得自己挺二的。
这些事说着当然简单,但实行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绝对不会一帆风顺。
否则当年蔷薇王后一个人就能把事儿全办了,哪轮的到自己搁这纸上谈兵。
再说了,跟伏尔泰这憨货讲这些不是对牛……
他蓦的一愣。
他发现身旁的黑塔汉子不知何时开始就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的脸色……
齐格飞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此刻的神情。
震惊、迷茫、温暖、怀念……无数复杂的情绪聚合在那双澄澈的没有半点杂质的眸子里。
相处也快两周了,他从来没在这大个子的脸上看到如此多的表情。
他还以为对方只会憨憨的傻笑。
好半晌,伏尔泰才发觉说话声停了,蓦然回过神,挠了挠头熊脸上再次露出熟悉的憨笑:
“嘿嘿,老弟,你真聪明,和殿下一样聪明。”
齐格飞舔了舔嘴唇,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懒得再多话,一转头:
“走了。”
伏尔泰连忙赶上:“咱还是觉得应该帮帮那座小镇。”
“行了,别同情心泛滥了,你救不了他们的。”
出人意料的,这一次汉子罕见的嘟囔着反驳了一声:
“咱救的了。”
齐格飞叹了口气:
“行行行,那你去救,我要回康斯顿城了。”
讲真,他是一点都看不明白这憨货在想什么。
说是受了弗雷德里克的命令,要把自己带去拜兰堡,可这一路上的表现,这憨货似乎都没自己着急。
像是闹着玩儿一样,齐格飞实在是懒得奉陪了。
怎料,伏尔泰却苦下脸:
“那咱就只能先用土堆把老弟你压在这,之后再来接你了。”
齐格飞脸色一黑。
狗槽的,你当如来压猴子呢!
伏尔泰歉意的躬了躬腰:
“其实用不了多久的,咱刚才想到,那个胖乎乎的镇长不是说,土匪的营寨就在紫杉林里,咱去把他们都干掉不就行嘞?”
齐格飞又翻了个白眼:
“合着你没听到下一句是吧?干掉了这批也有下一批。”
“但总归还是有用的嘛。”
“要去你去,我反正不会去的。”
说罢,齐格飞直接一屁股坐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伏尔泰苦恼的挠了挠头,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弄出个山丘把老弟压坏了,犹豫半晌也只得道:
“好吧,咱一个人去。你在这等等,咱很快就回来的。”
齐格飞干脆仰天躺下,闭上眼睛不再搭理。
“那咱走咯。”
“老弟你不要走远哦。”
“要等咱回来哦。”
伏尔泰就这么一步一回头的朝着紫杉林深处走去,直到声音和身形都消失不见。
齐格飞这才猛的睁开眼睛:
“我操,真走了?这憨货脑子里到底装的啥啊??”
简直不可理喻。
难不成那个土匪营寨有自己所不知道什么重大秘密?还是说自己的身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这么重要?
不应该啊。
怎么说自己也是王女登基公司目前最大的股东啊。
【漫游者先生。】
空灵悦耳的声音这时在脑海中响起。
“夏侬?”
齐格飞一挑眉毛。
“你有何高见。”
【我建议您选择立刻追上去。】
“你吃错药了?我现在就应该转身返回康斯顿。”
【不沉将军是空前绝后的人才,与他建立友谊能有效帮助您完成任务。】
空,空前绝后?
齐格飞听的发愣,夏侬这张嘴里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人才?我只看到个同情心泛滥的憨货。连紫杉镇的病根都搞不清在哪,等着吧,之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漫游者先生,您为什么就是一口咬定伏尔泰是伪善的人呢?】
齐格飞翻身坐起:
“否则呢,你不会觉得这世上有纯粹的善意吧?”
史官小姐思索了片刻,开口道:
【……您有一个叔叔。】
青年的眉头顿时一皱。
【他在您最无助的时期拉了您一把,这难道不是纯粹的善意吗?】
谢添。
谢叔叔。
那些年,他帮自己是不是处于纯粹的善意?
坦白说,齐格飞不确定。
他当然是无比感激谢叔的,只是……
从以前开始,这里的以前指的是老爸老妈去世以前,从他第一次见到谢叔开始,齐格飞就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一股无法描述的浓厚期待。
时至今日,齐格飞都不明白这种期待是从哪冒出来的。
总不见得是指望自己给他养老吧?
这自是应有之理,但以谢叔的条件还用得着自己给他养老?
沉默半晌,齐格飞淡淡回道:
“不是。天底下没有纯粹的善意,所有没来由的善意究其根本都不过是一时泛滥的同情心,也就是自我满足。”
【漫游者先生……】
“行了夏侬,别说伏尔泰了,想想你自己啊,在你眼里生命有多廉价?有一句话叫物以稀为贵,当你的手里捏着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的人生,区区一条命值得了多少钱?”
【漫游者先生……】
“那可是伏尔泰诶,你都说了,不沉将军诶,王国双璧诶,站在摩恩金字塔的顶端啊,他手上握着多少资源啊。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少别墅,你知不道他别墅的卧室里藏着多少娇妻,你知不知道那些娇妻脚上的金镯子可以买下多少个贝拉的人生?
他要拯救紫杉镇?他当然能拯救,因为摆平几个土匪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可如果这群土匪能要了他的命,他还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把自己给折进去?
我操,怎么可能啊!
千万富翁捐个一千不叫慷慨,那叫自我满足。月入三千的老百姓捐出一百那才叫大义,懂?”
【漫……】
“当官的嘛,装总得装像一点的啦。你看看电视上那些拿保温杯,穿行政夹克的,哪个不是站起来‘我再强调两点’,坐下去‘我现在非常后悔’的青天大老爷。这不开玩笑嘛?”
【漫游者先生……】
“夏侬,你怎么还不懂?”
【漫游者先生,我是想说。】
史官的语气中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您没必要这么拼命的向我证明你的人生观。】
“……”
青年轻浮的表情在这一刻忽然全部收了起来。宛若被踩了尾巴的猫怒吼出声:
“我证明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