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杉林,一处用木头栅栏围成的营寨,阵阵嬉笑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脏话从里头传来。
伏尔泰独自站在寨门前陷入沉思。
他在想老弟刚才说的话,万恶的封建社会把人变成了鬼。
伏尔泰不知道封建社会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这指的大概就是现在的摩恩,因为类似的话殿下在世的时候也说过的。
既然如此,那营寨里的这些土匪会不会也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的呢?
那咱是不是应该放他们一马?
可如果他们换个地方继续害人怎么办啊?
而且就算赶走了这一波也有会有下一波。
老弟说的对,这压根治标不治本。
那该怎么办呢?
伏尔泰苦思冥想。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殿下还活着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思考这种事。
只需要听从殿下的吩咐去做,所有问题能迎刃而解,很是简单。
但到殿下走后伏尔泰才发现,那些问题根本一点都不简单。
贵族不会配合你改革土地,国王不会允许你扩充军队,教会更不会纵容你挑战他们的权威。
它们盘根错节,它们如狼似虎,就等着蔷薇凋谢的那一瞬间出现的权力真空。
伏尔泰眼睁睁看着蔷薇的骑士团被逐渐拆分,看着王后的国策被一条条打消,看着殿下花了无数心血垒起来的塔楼被不断推倒,看着他和大小姐曾经一同生活的这个国家再度沉沦。
伏尔泰苦思冥想。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傻子。
殿下要他成为摩恩的不落要塞,他答应了,可他从没想到这个担子竟然会这么重,重到光是撑起它就已拼尽全力。
连骑士团都没能守住的他,到底是没能成为殿下心中的那座不落要塞。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挡住外敌,摩恩就能安枕无忧,可现实是,摩恩的内忧一点也不比外患少。
伏尔泰捉襟见肘,他感到力不从心。
他有试过找人帮忙,可大小子防备着他,二小子心思重不相信任何人。
但伏尔泰也能理解,不会再有人会像曾经的殿下那样去信赖他这种傻子。
只是偶尔,
偶尔他真的会想,如果像殿下这样的人能再来一个就好了……
…
“万恶的封建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我告诉你伏尔泰,真想拯救紫杉镇这样的地方,你得从上头抓起……”
“记住,以后如果遇到那些看上去很聪明,说话又好听的人,一律无视他们说的话,他们都是骗子,要立刻拿下!听到了吗?”
…
骗子……
可殿下,他说话时的神情和您真的好像。
是不是因为,
你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你们都这么聪明。
咱在酒馆里一眼就看到他了。
年轻,自信,意气风发。
康斯顿城被他治理的生机勃勃。
当时咱觉得,这小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就是您要咱找的人吗?
他是那个值得咱托付您笔记的人吗?
伏尔泰不清楚,所以他用了最简单也是最直白的办法——把人带走,慢慢观察。
为了拉近距离,他厚着脸皮与小自己一轮的青年平辈论交。
为了获得信任,他尽己所能的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
没办法,伏尔泰真的不懂该怎么和这个年龄的孩子搞好关系,殿下的三个儿女和他都不亲密。
而现在看来,自己那点算盘大概还是打空了。
看得出,老弟并不喜欢自己。
没办法。
没办法……
谁让自己又傻又愣的不讨人喜欢呢,这么多年了也没点长进。
哎……
“喂!你干什么的!”
一个呼声突然从上面传来。
伏尔泰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哨塔上值岗的土匪在叫自己。
不知不觉他在寨门口已经发了许久的呆。
这不行,老弟该等不及了!
“嘿嘿,那个……”
伏尔泰笑了笑刚想开口说话,哨塔上的土匪就警告道:
“别动!站在那里别动!”
嘎吱…
寨门打开,走出来的是刀疤脸、地包天、瘦竹竿三个特色极为鲜明,却又相当平凡无奇的人。
简而言之,非常标准的炮灰三人组。
“你谁啊?半小时前我们就注意到你了,搁这看看看看你妈呢看!”
率先发言的是地包天,相当普遍的放狠话。
伏尔泰挠了挠头,老实道:
“是这样的,你们给附近的镇子造成了困扰。”
“哈格请来的人?”刀疤脸一拧眉头咒骂出声:“兄弟们平常的油水可没少了他呀,这头猪长肥了膘难不成要过河拆桥?”
“要不和亚当老大报告一下?”瘦竹竿向两个同伙小声道。
刀疤脸沉吟片刻,冷哼道:“没必要。”
他打量起眼前这个身长直逼寨门的大个子:
“喂,大块头。哈格给了你多少,我们出双倍,这里的事你少管。”
伏尔泰本还在思索土匪们话里的意思,一听这句,立刻憨笑起来。
这些土匪宁可出钱也不想伤到自己,果然大家都是生活所迫,原本都是好人嘞!
“咱不要钱,咱就是希望你们能把抓来的人质都放了。”
“人质?”
刀疤脸困惑看向两个同伙:
“你俩什么时候去干绑票的勾当了?”
“不是,这大块头指的应该是那些娘们。”
刀疤脸恍然,一指寨子里头的木屋:
“就在里面,正好她们现在烦的很!竹竿儿,你去放人。”
瘦竹竿略显迟疑:“我估计里头还没结束呢。”
“管她们作甚,是他要人就让他自己解决就是了。”
伏尔泰听着,熊脸笑容更甚。
果然大家都是好人嘞!
“咱还有一件事。”
“还有?”刀疤脸沉下面色:“说。”
“就是,咱希望你们都搬走。”
“……”
“………”
土匪们都沉默了下来,六只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黑脸大个。
气氛在此时凝滞到了冰点。
忽然,刀疤脸气极反笑,锃的抽出钢刀:
“弟兄们,这王八蛋在耍我们!!”
“啊?不是哩……”
“得,又一个送死的东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地包天用铁锤敲着肩膀,狞笑连连。
瘦竹竿掏出腰间的手铳,舔了舔枪口:
“真以为块头大些就能吓住老子?笑话!”
“等一下,听咱解释……”
“别和他废话,弟兄们一起上宰了这蠢货!”
“呃噢噢噢!”
砰!砰!砰!
铛!铛!铛!
枪声、嘶吼与金铁交鸣混杂在一起,而后……
“呃…咕,怪物……”
转瞬即逝。
随着刀疤脸的咽气,紫杉林数十人的土匪山寨宣告团灭。
伏尔泰望着狼藉的四周,心里颇感歉意。
但他一刻也没时间为土匪们哀悼,立刻掰起手指计算。
找到营寨花了一个半小时,发呆发了半个小时,已经两个小时了!
好在打架只用了三分钟,应该能赶在天黑前回去。
老弟这人没什么耐心,恐怕不会一直等自己。
他连忙张望了一下周围,朝着刚才刀疤脸指的木屋跑去。
“啊啊啊啊!”
人还没进去,里头就传来声嘶力竭的惨叫。
伏尔泰面色一怔,想也没多想便直接推门而入,屋里的景象却让他一阵呆愣。
“热水!再去弄点热水!”
“布条不够了,血止不住啊!”
“啊啊啊啊!!好疼!”
年轻的女子仰躺在草席上,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她的周围乌压压的围着一群妇女,各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哪怕用看的也知道,这是临产了。
其中一个比较年长的女人紧紧握着孕妇的手:
“别怕孩子,俺们会帮你的,一定坚持住。”
“帮…我的……孩子,保我的孩子!啊啊啊啊!”
傻子张了张嘴。
“快去喊人,救命啊!”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该多管闲事,老弟正在树林里等自己。
“喊谁啊,土匪吗!?”
他很聪明,一旦走远了自己恐怕连找都找不到。
“谁都行,救人啊!”
而那之后……恐怕再难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了。
“咱来!”
蓦然,伏尔泰高吼一声,在一众妇人惊骇的目光下大步跨入木屋,直接走到产妇旁边盘膝坐下。
顷刻间,无限生机的丰收神术笼罩了整座木屋。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
婴孩响亮的啼哭响彻了朝阳染红的万里晴空。
可伏尔泰没来得及接受女人们的道谢,他甚至没来得及休息,只留下几句嘱咐和说明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树林。
林荫小道,树影斑驳。
篝火堆早就熄灭,干柴烧成焦炭,冰冷黝黑。
已不见青年身影。
傻子定定的看着插在火堆旁,那只烤的恰到好处的野兔。
一股子剧烈的疲惫感突然从双腿升起席卷全身。
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靠着紫杉树缓缓坐了下来。
“哎,又搞砸了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