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白迎上周佑宸那似是善意实则意味深长的眼神时,稳住心神,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此事全权由殿下做主即可。”
“是吗?”
周佑宸玩味一笑,没有接话 。偏殿众人明显察觉出这对舅甥的不对劲,大气不敢出,一声不吭 。
说来也怪,按理说周佑楷为帝后,萧家已是外戚,尊荣不减,萧言白不再需要和过去那般特意疏远周佑楷了。然而,萧言白无论是对周佑楷也好,还是周佑宸也罢,自始至终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着实把朝中众人看得云里雾里,匪夷所思。
对此,周佑宸曾经也满腹狐疑,暗中查过好几次,仍一无所获。
眼下萧言白这副态度倒是激起了她心内隐藏的怒气,不免语带不满,“现在陛下病重,又多了流言,人心惶惶,承恩公身为陛下的舅舅,莫非没有一点想法吗?”
老实讲,周佑宸在萧言白脸上一直以来都没看出多少感情,哪怕是对宫内的萧太后,仿佛他们兄妹是陌路人,礼节周全即可,更多的便没有了。
华州萧家的长子,昔日的天之骄子,萧老太爷心目中最骄傲的儿子,萧氏一族的族长,如今也是周佑楷周佑宸的舅舅,他的所作所为图的是什么,从未看得清 。
相较于萧言皓萧言喻的爽朗温和,萧言白在外人和亲人跟前始终是淡漠理智的,对兄弟对姊妹对子女,包括对自己的外甥们,周佑宸觉得,他的感情实在有限,虽然不是无情,却也不算是个有情人 。
萧言皓萧言喻两房人回京后,周佑宸也借机仔细观察了一下萧家所有人,萧家女眷温婉大方,萧家三个舅父性格迥异,却勤奋有才。
尤其是萧言白,假以时日,他会是萧家最出色的后辈 ,带领萧家走向新的巅峰。
只是……周佑宸心里不舒服,只觉得这个大舅父内有乾坤 。
周景湛提防萧言白甚于提防萧家一族,似乎另有隐情,周佑宸若有所思。
“臣倒是觉得,清者自清,若听信小人谗言便乱了方寸,以至于小人结党,朝纲不振,必然是大雍之祸。 ”
周佑宸当众发怒,未曾使得萧言白面色变上一变,一直淡然自若地答话 。
周佑宸见状,心中的猜疑更深了点。
这个大舅父——神秘莫测,不可小看 。
料定主意后的周佑宸旋即意有所指,“既然是小人作祟,当务之急是抓出幕后主使,还原真相,对不对?若放任自流,皇族威仪荡然无存。”
“长公主所言极是。”萧言白垂首敛目,态度恭敬。
周佑宸轻声一笑,却一言不发。
方啸察觉出这对君臣的暗流涌动,到底不敢随便插话,而是不经意接过话茬,“承恩公所言不假,眼下京城里散播谣言的几个目标人选已被臣抓捕,正准备与京兆府尹商议如何处置。”
周佑宸一听来劲了,立马追问 ,“有线索了?”
“这些人交代说,他们是受了一蒙面人的指使,在京城大肆宣传,事成之后会给他们一千两作为报酬 。”方啸啧啧一声,一千两放到普通官宦人家里也是一笔巨款了,足见幕后黑手的财大气粗,以及有恃无恐。
周佑宸挑眉 ,“居然只有一千两吗?我还以为会有更多呢,不过……”话锋一转,“等你们查封了柳叶胡同的寄香园,这比一千两更多。”
听出周佑宸话语中的雀跃,方啸壮起胆子,试探地开口,“有多少?”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周佑宸笑吟吟地说道。寄香园不是别的,正是当初她故意留下的隐族探子活动地方,这里可是隐族的产业 。
寄香园在柳叶胡同不能说是最赚钱的青楼,却也是销金窟,等闲人去不得。杯中之物误事,相较于周佑宸仅仅将霜月楼打造成风雅之地的盘算计划,隐族人并没有多大讲究,横竖既能赚钱,又能获取情报的活动也不多。
寄香园的老板恰好是风韵犹存的妈妈,这个妈妈当年在干老鸨这一行时,那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不少青楼花魁都被她调教成一等一的赚钱工具,试图反抗逃跑的娼妓,普遍结局凄凉。
寄香园在京城权贵子弟眼里相当于是高不可攀的高贵风流之地,本朝严禁官员蓄养姬妾狎妓,一旦被查出公开出入风月场所的事情,罢官削职在所难免。
只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打着请回家表演或庆寿等旗号的官员不在少数,反正只要没有被抓住自己去青楼,没事发生。正因如此,隐族趁虚而入,才有了寄香园的风靡一时。
对于秦楼楚馆,周佑宸好感欠奉,等时机一到,她是势必查封青楼,救出妓女。
周佑宸心念百转,底下的步良旻闻言果断道,“臣必当不负殿下厚望。”
“好,步大人,全权委托你了。”周佑宸瞥向一旁的方啸,“方指挥使,这件事也拜托你了。”
既然是查封青楼,少不了大动干戈,仅凭京兆府的兵力,恐怕难以镇场,维系京畿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兵力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方啸抱拳,沉声道,“臣遵命。”
任务交代完毕,周佑宸挥退左右,萧言白也不推脱,依言跟着方啸文隽等人转身退了出去。
沈子鄞望着萧言白离去的背影,低声呢喃,“这个承恩公也挺神秘的。”
……
晚间,周佑宸回到长公主府,听罗秉昭说汪梦醒来过一回,主要是担心她为外面的流言困扰,特意前来探望 。
周佑宸一听此话,笑了笑,“先让她不必担心了,还是多多在家里温书吧。 ”
她也没多怪罪汪梦醒的“不请自来”,对方好心问候,不忍苛责。
罗秉昭微笑,应声称是。府中事务不多,她这位长史不像别人忙得脚不沾地,一时半会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思及此,罗秉昭便将这段时间周昀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听得周佑宸连连点头,然后又叮嘱罗秉昭日后盛京的情报网,请她多多负责。
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务了,罗秉昭欢喜道,“谢殿下。”
一番寒暄过后,周佑宸先去吃饭了。
“殿下,步大人求见。”
也是好巧不巧,周佑宸用膳洗漱完毕后,春燕通传,步良旻来求见。
周佑宸也不拘泥礼节,让人赶紧把步良旻请到花厅奉茶。
步良旻被孔管事卢管家规规矩矩地请到花厅喝茶,席间静寂无声,唯有沙漏中的沙子缓慢地流逝。
“长公主到!”
步良旻放下茶盏,随即见礼。
周佑宸笑了一声,“步大人不必多礼,坐吧。”
步良旻旋即坐回原位。
周佑宸刚一坐下,步良旻立马答话,“殿下,寄香园已被查封,下官在封查寄香园的过程中,无意间救下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自称是镜月楼的大小姐,因与哥哥走散,方被寄香园的人抓住,差点就被老鸨卖了。”
镜月楼的名字一出来,周佑宸警铃大作,“真的是镜月楼的大小姐吗?”镜月楼少主沐擎天的妹妹沐雅妤今年不过五岁,那么小的孩子居然能被寄香园的人抓走,实在是不敢置信。
镜月楼的人跑到哪里了?
“看那个姑娘手中的玉佩, 应该是镜月楼的人。”步良旻也不大意,在仔细对比甄别多次后,这才确认对方是货真价实的镜月楼大小姐沐雅妤。
那么小的孩子乍然离开亲人的身边,多少是精神受了影响,外加寄香园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又被老鸨妈妈欺压恐吓,这个姑娘恐怕从今往后心内得有阴影了。
步良旻救出沐雅妤之后也未曾带回京兆府,而是把她带到了他的私人府邸,好歹他的夫人会妥善照顾好这个孩子,又有仆妇帮忙,应该不至于出现问题。
周佑宸蹙眉,上一次在西燕的惊鸿一瞥,她与沐擎天有了点头之交,对方也给她留下了信物方便联络,这一次她无意间救出了他的妹妹,是不是应该通知一声沐擎天?
思索片刻后,周佑宸扬声道,“先把那孩子带到我这边吧,我认识沐擎天。”
“道是如此,”步良旻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若是沐姑娘得以回到亲人身边,也是好事一桩。”
“另外,这是寄香园遗留下的账本。”步良旻将一厚厚的账本交给周佑宸。
周佑宸随意翻看几页,眉头紧锁 。说是账本,实际上上面没有文字,笔墨也无,好像是空账本。
不过……
“这次你和方指挥使辛苦了。 ”周佑宸把账本搁置一边,面上夸赞了步良旻方啸的努力。
步良旻谦虚道,“此乃分内之事。”
“我听说,承恩公的夫人,也就是我的舅母,与步大人的夫人是远房亲戚,此事当真吗?”
寄香园一事暂时告一段落,周佑宸转而聊起了一件私事。
步良旻一愣,“回殿下,贱内确实是承恩公夫人的亲戚,但已出了五服,最多只是同姓罢了。 ”
同为苏家女,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承恩公夫人,对比只是三品的京兆府尹夫人,显然非同枝同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