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瑞泰的家几年前着火被拉倒了,他收拾起残砖碎瓦,邻舍帮忙盖了两间小屋将就着。小屋里有两个女人,正是他的姐姐和他的未婚妻。屋子里被收拾整整齐齐,他攒下的一大堆脏衣裳也都干干净净地叠起来了。
田瑞泰的父亲是一个铁匠,有次同母亲出城去赶集卖货,竟没再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姐弟二人是由祖父养大的,好在家中还算殷实,倒也不至于十分吃苦。姐弟二人与祖父十分亲密,每年祖父的祭日姐姐都会回来上坟,顺便给弟弟拆洗一番。
祖父死后,姐姐抚养田瑞泰,一来而去耽误了婚期。田瑞泰从军后,认识了现在的姐夫,为人仗义而精明,相能堂堂,一起出车去过他的家中喝水,见他家境虽一般,却和美,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热情地杀鸡烙饼炒鸡蛋招待他,小妹妹也忽闪着大眼睛羞羞地叫他哥哥。田瑞泰喜欢他们那个家,姐夫原本有亲事,谁知未婚妻竟跟她的姐夫私奔了,剩下他成了笑料。
田瑞泰有意把姐夫带回家,姐夫又不是傻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况且田瑞莲是城里长大的姑娘,不比乡下丫头风吹日晒的,人白净不说,模样儿还俊俏,待人接物更是落落大方。姐夫回去便央了媒人来提亲,姐姐也没嫌姐夫是乡下人,成亲后,竟十分恩爱。公婆还年轻能干,并不挑剔她不会干农活,况且只有一个儿子,也不会有妯娌间的眼红计较。田瑞莲只在家绣花,扫扫地,做做饭,彩云小尾巴一样跟着嫂子出来进去学活计。田瑞莲的针线活儿不是吹的,绣品坊里抢着要。她做姑娘时就是靠绣花赚姐弟二人的饭食——倒不是缺这几个钱,不能坐吃山空的意思。
那年秋天,地里活儿不忙了,田瑞莲丢下女儿,挺着大肚子带了彩云进城去,她是去给田瑞泰拆洗被卧绵衣,得住两天,彩云是去帮忙的——她的月份大了,顺便采购一些姑娘家的爱物儿——她冬天就要出嫁了。
姑嫂二人慢慢地走着,一路上说说笑笑。祸从天降,几个鬼方人逼了过来,姑嫂哪里跑得过马!田瑞莲叫彩云快跑,彩云不肯,路边有个土崖,彩云把田瑞莲托上去,自己已来不及脱身。田瑞莲逃出命来,彩云被鬼方人糟蹋了。
田瑞泰闻讯前去探望时,恰逢男方去退亲,彩云一心寻死。田瑞莲好言相劝,男方却口出不逊,田瑞泰痛骂了男方,义薄云天地拍胸口应了亲事。谁知这年冬天,田家老宅子被鬼方人付之一炬,亲事便搁下了。
盖一所房子并不是容易的事,亲事一扔就是好几年,彩云已经二十岁了,不能再等了,就算没有房子,也必须嫁过去,有田瑞莲在,这门亲必须成。
吃过晚饭,三人守着灯围桌闲坐,“泰哥儿,听说你们灶上有个女人?京里来的?”
田瑞泰知道姐姐的意思,无奈笑道:“姐姐,人家是探花郎的夫人,能写会算,又年轻又俊,还会挣钱,能看上我?况且,保爷看她跟眼珠子一样!别乱说,招祸!”
“保爷?就是跟着王爷那个?他不是那啥嘛!”
“啥也不耽误喜欢女人!况且顾将军、朱副将、莫参将好几个屋都空着呢,都不算老,都想要要续弦呢!能轮到我?”
“姐姐,别瞎想,这话传出去作祸!别着急,等我把房子盖起来就成亲!”田瑞泰的话并没有打消彩云的疑心。田瑞莲找到丈夫,他眼珠子一转,便出了一个主意。从那以后,田瑞莲把孩子留到乡下,进城与丈夫团团聚。他们在离王府不远的地方租了一所小房子,丈夫托人导到狄平,把妹妹塞进王府当差,一个月赚两吊钱。王府里添了好几个小男孩,都是守关的将军送过来请王爷教养的,其实就是为取得信任而送来的质子罢了,为了照料这些孩子,确实得添几个细心的丫鬟。
王爷讨厌女人,不允许丫鬟随便进正院,恰好这几天流连很忙,轻易也不出正孩院儿。好几天后彩云才见到流连——略有些失望,第一,流连并没有穿金戴银,身上穿的是白圆领窄袖长袍,腰间束的不是汗巾,而是一条金扣头镶玉细腰带,黑纱帽包住头,一根头发也没露出来。用一支木簪插住,大脚,要不是胸鼓鼓的,谁能分得出男女!哪有一点儿风流袅娜的意思。第二,她做事也,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跟男人说话高声大气地,寸步不让。有次别的丫鬟偷懒,娇声要男人帮忙,当场遭她骂了,“既然进府来做工,钱跟男人挣得一样多,活儿也要做得一样多!这里没有女人干不了的重活,干得了干,干不了别充数。要撒娇,滚回去寻个男人嫁了,别在这里现眼!我好容易才求得男女同工同酬吗!别的地方有这等好事吗?”所有的女人都噤若寒蝉,她们都知道,别的府里女人的活计并不少,工钱却只有男人的一半,甚至不到。
这样凶悍的女人,很难想象探花郎是怎么忍着没休妻的。彩云跟嫂子闲聊,绘声绘色学流连骂人。田瑞莲也算开了眼,“这样凶的女人,怎么嫁出去的?估计是探花郎被她欺负怕了,不敢休妻!”
“可不呗!嫂子,你是没见,她干活儿倒是麻利,切咸菜嚓嚓嚓嚓,那些男的耍心眼儿,自己切萝卜,叫她切芥菜疙瘩,她啥也不说就切了。”
“哦~难怪她骂人呢!像她这样就得跟男人一样挣钱。本来嘛,干一样的活儿就得挣一样的钱,男人也没啥了不起的!不就……唉,女人做成这个样儿,才算不白活,痛快!”
“嫂子,我要把你这话告诉我哥说……”瑞莲笑着拍了彩云一巴掌,“去一边儿去!你哥才不在乎这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