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蹲下身，音质冷冽，“什么都能问？”
她说的是问，不是算，看来并没有算命的意思，只是想从烛九口中听出一个回答。
烛九意料之外地动了下手指：“当然。”
白衣女子垂着眼睫沉默许久，而后淡声问询，“如果厌恶一个人，心结难解，烦忧不平，该如何？”
烛九认真瞧了瞧她。
“厌恶，远离就是了。”
白衣女子抿唇道：“从未接近过。”
烛九：“那不是厌恶，是嫉妒。”
白衣女子眼瞳颤动，立刻反驳：“她不是个好人，厌恶理所应当。”
烛九澄澈的眸光望着她，平静问：“那为何会心结难解，烦忧不平？”
白衣女子陡然沉默，半晌才轻声问：“嫉妒，又该如何？”
烛九淡如清风地笑笑，“告诉她。”
白衣女子：“？”
烛九：“开玩笑的。”
“承认嫉妒是接受失败的第一步，平常心看待自己的时候，攀比就会烟消云散。”
“当务之急是告诉自己：总有失败时。”
白衣女子怀疑这人在给她灌鸡汤。
烛九叹道：“那就守好嫉妒心，不要让她干扰你最正确的决策。”
“如此，也不是件坏事。”
……
烛九收完摊站在食铺后面排队，顾一笑看着白衣女子离开的蹁跹背影。
烛九问：“你认识她？”
“你不也认识。”
许久不见，已成誉满天下的灵霄尊主。
顾一笑收回视线，两人没再探究，买自己的糕点。
烛九眸中幽深，忽然说：“顾凌云找了你七十年，要不要回去看看？”
顾一笑眼睫颤了颤，烛九这样问，便意味着离别之日要到了。
去不去，都不会改变对方的决定。
她不是搅缠的人，也不是干扰对方的人。
于是心头凄冷道：“好。”
两人静了片刻，在热闹喧嚷的闹市中尤显悲寂。
忽然地，顾一笑从身后握住烛九的手。
两只冰冷的手紧紧交握，仍然冰冷。
“活着。”顾一笑声音发颤。
烛九眼底极快地闪过水光，气息微顿，压下口中苦涩。
“嗯。”
“往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说你认识，否则我可能在保护自己之余，还要费心保护你了。”
她果然很了解顾一笑，如此一言，后者才守口如瓶。
星君嘟起嘴，十分落寞，“到最后，身边还是孤身一人呢。”
烛九敲他脑门，“你不是人？”
“那倒也是，孤身双人。”星君马上开心了。
“好吧，剩下的时间就让爷免费陪你度过吧。”
烛九眯起眼笑，抬手挡了下头顶灿烂的光。
……
后来顾一笑听到的就是无休止的追杀消息。
正道四百年的铩羽而归似乎在印证烛九的承诺。
顾一笑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忐忑，最终碎在了极北之战。
烛九她撒谎。
万箭穿心啊。
她疼不疼？
顾一笑没想到“母亲”、“父亲”去世后，她还会有流不尽的泪，痛到昏厥的心。
如此郁郁遁入陵墓棺椁，深埋地下，再未现世。
直至……画面外的百年之后。
……
画面外。
如此种种真相一一揭露，所有人都仿佛被捏住了心脏，半晌喘不上一口气。
第一视角代入烛九，那种沉痛和负重几乎将人压垮。
可她总是淡笑着恍若无事发生。
于是认识她的人便总觉得，世界上真的没什么大事。
没有吗？
原来早就被一个人扛下了。
她一个人面对着深渊，九幽人看见的仅仅是她被深渊笼罩的背影。
到最后，如她安排那样，送她灭亡，填平深渊。
此前的几个问题也大多解决了，自从绝崖灭门后，大家就已经能够听到星君在烛九神魂中的说话声，也明了九幽界处在怎样一个水深火热中。
谁是孽神？谁是容器？
说到这两个名词，就关联到困锁九幽五万年的超神器“命运”。
九幽是关押神界犯错神仙的牢狱，可孽神皆是神魂，一降生凡界就是天赋异禀的天才，一生多众星拱月，享受的很。
某日一位神明看不惯，凡人都要劳改，凭啥孽神这么自在？
那么凡间犯人可以踩缝纫机，孽神有什么余热可以压榨呢？
还真有一样——精纯的神魂能量，那可是香喷喷的好东西。
为了提取它们，有了“命运”，运行原理如下：
给孽神的每一世安排一个悲惨剧本，让他们极致痛苦，痛苦磨损神魂，被“命运”转化为能量供给神界。
孽神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神魂消磨，神性消散，从前面的天资英才，到后面的平庸虚弱。
烛九分裂到他们身上的“慧”，就是为了阻止他们在这个过程中直接陨落。
至于“命运”的动力从哪来，羊毛出在羊身上，当然是剧本中坑害孽神产生的伪因果之力了。
于是称剧本中的罪魁祸首为“容器”，“容器”一般与孽神同在。
孽神在这样的安排下，将遭受生生世世轮回苦厄不得善终、不得解脱，直至神魂崩溃湮灭。
九幽界作为剥削场，同样无可幸免，未来被剥夺，只能存在十万年。
要打破这种轮回，其一是改变孽神命运，但治标不治本。
烛九选择的是第二种方式：掠夺伪因果业力，即脱离“命运”轨迹之外的走向，所产生业力不属于“命运”，“命运”没有能量供给，将停止运行。
烛九在极北死亡时，“命运”就已经用尽储存动力，停止了十几年，单停止还不够，她要的是彻彻底底的毁灭。
六相诸神阵为此存在。
有人一头雾水问：六相诛神阵只能杀死烛九，究竟是怎么把“命运”毁了？还有阵眼为何没死？
纪期给这些看完大结局也没看懂最后几秒钟烛九极限操作的傻子们解释。
“因为烛九在最后一瞬间将六相诸神阵转化成了另一个阵法——七慧诛杀阵。”
“超神器，当然需要神明以上的力量才能摧毁，烛九可不是单纯的神，她在神界是已经孕育出神格并开辟小世界的创世神，创世神献祭七慧成阵，‘命运’当然会被摧毁。”
阵眼根本就不是墨怀樽他们，是烛九自己。
她为了那一刻，已经努力了五万年。
以世界意识的形式降临九幽，封印极北寒潮，带领人类进入修真时代，提高抗风险能力，被尊为无极灵祖。
孤身一人穿过时空乱流到达神界，祈求神明恩典，放过九幽界，神明不赦，烛九幽自成神。
位阶太高，众神惶恐、畏惧、嫉妒，在她突破时剿杀她。
烛九跳下诛神台，让神界以为她殒命，实则有星君护持，她堪堪逃回九幽界。
那时，距今一万年。
烛九还是没有放弃，曲折谋划了“七慧诛杀阵”，先让“命运”停运无法反抗，再击杀。
本要死的，功德圆满化为天道，又是星君代替她，塑她重生。
……
纪期邪魅狂狷冷笑：“你们说，我立的封神碑合不合适？”
众人发呆，有种被击碎世界观重组的虚幻感。
不是，“拯救世界”这个词是真实存在的？
烛九本名烛九幽，哪个九幽？九幽界的九幽。
换言之，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救世主也是她，修真文化的起源也是她。
封神碑空前合理，可不得立碑塑金字呢。
可笑的是当初还有某宗门在封神碑跟前仿造石碑，上面还有某些人的名字。
他喵的现在想想就臊得慌，尤其榜上有名的人，只觉脚趾抠地，救命，一辈子的黑历史！
她们配吗？她们配，配在下面跪谢仰望。
保守派滑跪认错，一脸严肃。
“一尊封神碑还是太保守了，建议八大势力、每座城池各一尊，建碑塑金身雕像，世世代代缅怀感恩九幽上神！”
维拥派齐齐“卧槽”了一声，完了，一大批新的舔狗竞争对手！
她们赶紧滑跪表露：“应该编纂史书，将无极灵祖和九幽上神的事重新编排，确保全九幽都知晓真相，供奉神明！”
此前骂烛九最凶的激进派痛哭流涕，依然激进。
一边痛骂神界都是一帮坏种混蛋，一边骂“命运”死不足惜应该千刀万剐。
“该死的‘命运’让我们不得不错怪九幽上神，错把恩人当仇人，竟然还来害上神！”
“好难过！好愧疚！好羞愧！我要切腹自尽！”这名激进派说着就双眼赤红，掏出短刀往腹部攮。
众人：“！！！”
有人说激进派都是一群精神不正常的人，果真诚不欺我，或许是被家破人亡折磨的已经疯癫了。
还是凄惨。
大家赶紧拦下了，“不至于不至于，上神都没生气呢。”
激进派：“何以见得？”
众人：“嘻嘻，上神生气的话，我们早就死了哦。”
激进派：“……”
也是哦，九幽上神干好事不留名，但记仇是包记仇的。
激进派不自尽了，怕自己的血玷污了上神的尊目。
激进派神色一狠，“我们要努力修炼飞升神界！”
众人不可思议：“咋的，你还对那狗屁粪坑有向往？”
现在大家已经不想飞升了，安安分分在九幽待着算了，上去干什么，受苦受累受骂受折辱吗？
激进派摇头，“此言差矣，我们只是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复仇！！”
她们双眼激愤，“神界那群龟孙子凭什么一念之差就能把我们害的那么惨？难道我们就这么受着？就让九幽上神以前的委屈白受了？”
“我们要飞升神界！杀光那群伪神！”
她们声音癫狂，震的在场所有人两眼懵。
不是，一群修真界底层蜉蝣，这就开始妄想撼动大树了？
一个拿着破碗的乞丐说自己要推翻帝国统治。
众人：还得是激进派，她们已经马上转移了复仇目标，有这样的行动力和决心，她们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
广元仙君身为实打实的神界人，已经听了太多违禁词汇呆若木鸡。
这些人在做什么春秋大梦，真以为个个都是烛九幽。
说起烛九幽，哎。
广元仙君飞升神界任职的时间刚好是她已经逃离神界之后。
神界上下封锁消息，他根本没听过这号人，只知道以前发生过神明动乱，死了不少仙神。
以至于到了九幽界却对烛九这个名字极为陌生。
封神碑前还在易迟跟前上蹿下跳，救命！他算什么小卡拉米！
最重要的是他收受贿赂私自放下凡的楚歌和凌渊寒竟然已经死了五百多年了！！！
操，虽然他们不是什么角色，但他自己同样也不是什么角色，万一以后被问及，他肯定得死！
怎么办怎么办，不行，趁烛九幽现在还没醒，先去月曜把砖头刨出来带回神界，能不能救活是一回事，有个交代才是正经。
广元仙君从惜灵衣肩头跳下来，准备遁入人间偷偷跑去月曜。
这伙人已经对烛九幽马首是瞻了，他谁也不能相信，惜灵衣也是，她还是无极灵祖忠实粉丝呢。
但她却被惜灵衣一下抓住了尾巴。
“你要找的就是凌渊寒和楚歌？”她问。
“呵呵，是啊。”广元仙君鼠身紧绷，语调还像平常一样沉稳。
……
与此同时，有名有姓的人物也是心绪如脱缰野马，蹦跶不停。
虞清欢羡慕地看着她师尊痴离。
“原来咱们合欢宗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您以前还说是因为你胸怀天下、志气高远要传播幻道。”
“原来是幼稚搞笑女哈哈哈哈。”
痴离：“……”
乳臭未干的历史也是昭告天下了。
痴离娇柔地勾起眉眼笑，“那怎么了，你师尊我可是烛九幽在意的人！”
这没得喷，确实牛。
虞清欢赶紧拍马屁：“就是就是，那时除了您和三元尸尊，哪个女人能入烛九的眼？”
痴离不笑了，幽凉盯着她，“你的意思是我不如顾一笑重要了？”
虞清欢：“？？？”
冤枉啊她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了！果然人越在意什么就越能听出什么！
她敛着眼小声说：“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痴离扯着手帕淡淡笑。
“烛九姐不就是没管我被抓的事么，不就是在乾坤圣殿给赶尸的撑腰了么，不就是亲自吹笛祝福了么，不就是当着我的面带着那个女人私奔了七十年么，不就是到处游山玩水让我干活建宗赚钱养她么……”
“别说了师尊，别说了，没必要这么伤害自己。”虞清欢心酸地拉住痴离的袖子，劝她想开点。
“没事啊，我又不在意。”痴离无所谓地撕碎手帕，“烛九姐只对我那么特殊，还不是因为我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你看其他人，她都不理的。”
虞清欢：“……”
今天开始她将重塑对她师尊的认知。
“师尊咱们想点开心的，您在子语城时拦截七十个邪修也太帅了吧～九幽上神对您真好，还特意在边上护持您一整天，就怕您出事呢～”
“九幽上神对您真上心～”
在一声声的羡慕赞美中，痴黎逐渐迷失了自我，笑的嘴角压不下去，大手一挥赏了虞清欢五十万零花钱。
虞清欢：“！！！”
抠门师尊这么大方！！
找到了，找到跟师尊的相处之道了。
另一边，被嫉妒对象顾一笑倒是没在意这么多。
她还一门心思沉浸在跟烛九四处游历的那些年里，真的很快乐。
分离时的悲伤、听闻死讯的哀恸如在昨日，万幸，她回来了。
顾一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明艳动人。
视线偏移瞧见顾凌云和顾浮生在静静看她。
“怎么了？”她问。
顾凌云斟酌片刻，忐忑问：“今晚还回家吃饭吗？”
顾一笑对这个问题表示疑惑，她歪了下头，思忖一瞬，“暂时不回。”
顾凌云努力不露出啜泣。
顾浮生看一眼阵亡的父亲，深沉问：“娘亲，爹爹和九幽上神同时掉水里，您救谁？”
以前她觉得这问题傻叉，现在她觉得这问题真合理。
顾一笑笑了，颓丧尽去，竟显得明媚非常。
“烛九一定先救我。”
“……”顾浮生瞅了眼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顾一笑，怜悯地看了看她亲爹。
“准备准备，该过丧偶式婚姻了。”顾浮生真诚提醒。
顾凌云：“……”
他不一直这样过着么？
这么消极的话不能说。
顾浮生觉得还好，她从父亲那里获得了父爱，也从母亲那里获得了母爱，只是父亲和母亲不亲密甚至疏离而已。
她不缺爱，也恰好因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对两情相悦的爱不抱有幻想。
顾浮生之前只是害怕这种平衡会打破，现在她坦然接受了，因为一定会打破。
呵呵。
顾浮生忍不住传音问顾凌云一个问题，“爹，你们是怎么有的我？”
一个天天住墓穴不出来，一个在外面治理宗门。
而且算算时间，那时烛九刚陨落十来年，娘亲应该对参与围杀的顾凌云心有怨怼呢。
究竟怎么有的她？
顾凌云有些异样地沉默。
其实那场被破坏的结侣仪式后，他跟顾一笑也没有后续补办过，这个道侣说算也算，说不算也不算。
顾一笑当初之所以还愿意回来，不是因为无处可去，只是没心情而已。
她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等待烛九的消息。
恰逢那时他已掌权，乾坤圣殿天翻地覆，再没了影响她的人。
顾凌云说八大势力的消息最灵通，顾一笑就回来了。
相敬如宾，后来围剿白热化，顾一笑不愿见他，又躲到了陵墓中。
顾浮生的到来不是感情的结晶，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意外”。
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什么不能说了。
顾凌云畅然呼了口气，道：“她那时每逢月中都会一个人赏月喝酒，直至醉酒。”
“那晚，我扮作了烛九的样子。”
顾浮生：“！！！！！！”
……
男团组已知真相，再看一遍还是难过，一悲痛那些实打实的创伤，二痛心烛九负重前行，经受的无数磨难。
一个个神色恹恹，情不自禁又想握烛九的手。
烛九就两只手，哪握的过来？
“你偷偷私藏烛九二十年，还不够？滚开！”楚弋阴森冷笑，一掌拍向闻人瑟绝。
后者跟他对掌，两人各退半步，闻人瑟绝视线横扫几人，秾艳的面容妖异美丽。
“你们四个在丹峰药浴池故意失控的吧？就想让人救？”
沧孑、风止意、月上弦、楚弋。
救了便罢了，还硬把人勾下去，发生那种事。
恶心！！
三人顿时脸色一窘，那时意识模糊，还被烛九刻意遮掩了，他们当时都以为自己做了个跟烛九的春梦，根本不知道是真实发生的。
心里刚泛起甜，神色又一黑，烛九只碰他们还不够，还要碰那么多人！
都是这些人恶意勾引！
可恨！
闻人瑟绝瞥了眼没参与但神色最幽暗的墨怀樽，“大师兄，不是我说你，有你这么把道侣拱手推出去的吗？”
是的，那个药浴是他命令换的。
“……”
墨怀樽体验到了楚弋式破防，他沉稳的道心差点没开裂。
这件事，他私下里当然也懊悔了不知道几个夜晚。
“对了沧孑小师弟。”闻人瑟绝笑呵呵拿出自己珍藏的那对金光闪闪的平安锁项圈。
“当年你送给我和九九，盼着我们早日生个双胞胎让你当干爹，谢谢你啊。”
沧孑：“……”
时间若是能倒流，他一定会把自己的嘴打烂。
周围疯狂盛放苦厄花，一根赤金色的枝条忽然缠上项圈，刚要碎掉，闻人瑟绝早有准备收了起来。
“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后悔呢，我就做不出这样的事。”
闻人瑟绝美美欢笑，“多亏你吉言，我跟九九二十年来同床共枕、感情甚笃。”
沧孑拳头硬了，风止意拳头也硬了。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他当傻子。
他说过，九九是他的专属称呼！！！
闻人瑟绝懒散说：“知道了止意，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九九不配叫你止意的吗？妇唱夫随，我以后还是叫你三师兄吧。”
“……”
闻人瑟绝这人撩起火来也一套一套的，只不过他长了张太好看妖异的脸，以至于很多人被骂了还乐呵呵的，导致他的名头没有楚弋那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