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诚想让颜若凌成为的人，终究不是颜若凌自己向往的。
    她找不到出路，不是因为她没有找到出路的能力，而是因为她没有方向。
    若是这世上，如颜若凌都要活的如此，那寻常人的出路又在何方？
    宋明诚在颜昶之这里没有得到任何的收获。
    他和颜昶之分别以后上了自家的马车，以往，他和颜若凌遇上的事情，一般都不愿意回到家里说。
    家里的人虽然会给予他资源，但也是他无形的负累，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爹娘长辈的眼中，再也不得自由。
    只是如今已经不是他犹豫的时候了。
    相比于颜若凌对宋家的意义来说，他的自由也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听了宋明诚将最近的事情说完，家里的长辈都很不高兴。
    只是前一阵子已经罚过他了，这会儿再罚也是毫无意义。
    他爹娘坐在下首的位置，上首是他的祖父祖母。
    他祖母有些生气的数落他。
    “早就说过，你那跟那些女人早早断了！现在好了，闹的什么事儿，这么好的婚事都能让你搅和散了，你还有什么用！”
    宋明诚连忙涕泪横流的忏悔。
    “祖母都是孙儿的错，孙儿年纪太小了，没有抗住诱惑，但那些女人我都已经断了，往后再也不会跟她们有任何纠葛，我往后肯定好好和若凌生活。”
    宋明诚拿捏了周围的人这么多年，最知道这些人想要听什么话。
    他的祖父祖母肯定要敲打他一番，就像宋明诚需要再颜若凌这里争取更多的空间一样。
    他的家人也希望能从这件事当中赚取更多的好处。
    以前宋明诚求不到他们头上来，他们想伸手也伸不上去，如今宋明诚求上门了，也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敲敲打打，让宋明诚以后乖巧听话些，才是家里这些长辈摆谱拿乔的关键。
    他的祖母似乎还想要说，但是他祖父这会儿直接跳出来当和事佬。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眼下还是得把事情解决，要我说，若凌年纪也不小了，以往说让你们成亲，你总是不愿意，我们寻思着你年纪小，让你在玩两年，可如今看来，也不能事事都由着你，这次你家就尽快成亲吧！”
    老爷子这话说的很有底气。
    宋明诚心里的大石都落了大半。
    “祖父，以前是孙儿的不对，让若凌受了很多委屈，才有了这次的事情，往后必然不会了！”
    宋明诚的娘听宋明诚说的如此真诚，都跟着心疼起了孩子。
    “这次的事情，我听说都怨那个女的掌柜，你说这女人抛头露面的出来做掌柜的就够丢人现眼了，还拉扯好人家的姑娘下水，我看那女人就是不安于室的，没有好心！”
    听了这话，宋明诚的祖母露出一副我‘我才听说这种离谱事情’的震惊表情。
    “女掌柜？这可真是世风日下啊，竟然还有女子出来做掌柜的，也不知道卖的什么东西，这若凌跟这种人牵扯到一起可不行，往后等你们成家了，祖母一定好好规劝她，有些人当远离就得远离，免得自己名声都跟着一块糟了去。”
    平日里互相不满意的婆媳俩，这会儿倒是沆瀣一气，一致对外。
    说到底以前是都想当这个当家的人，如今是都想要保护自家的利益。
    “可不是呢！听说一到京城就跟好多人不清不楚的！哎呦……那个名声啊……”
    这边媳妇一嫌弃，那边婆婆马上送上了话头。
    “这样的女子可不像是好人家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男人才遭得住。”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嘲讽，可实际上却是在打听李如意的背景。
    毕竟这世上有些人并不值得人恐惧，但这些人背后的人就不一样了。
    比如说，颜若凌。
    这老太太也是怕自己骂到一半发现骂错人，提前防患于未然。
    好在，这次的人是个能骂的人。
    “听说她夫家是个举人，来年要参加春闱的，哎呦！那名声也被牵连的不行，才气没人听说过几分，倒是那惧内的名声响彻京城了！”
    说到了惧内的事情，宋明诚忽然想起了什么。
    “原来竟是他呀！这人孙儿倒是听说过一点，听说人是个很有才华的，在状元楼与人辩论罕少遇上敌手，可惜啊，才气不出名，倒是这惧内的名声全都传开了，人送外号‘韩惧内’，想来就算真到了春闱 ，这样的名声恐怕也很难出头了。”
    宋明诚有些感慨，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仿佛他多敬佩韩时安一样。
    不过，他当然不会敬佩韩时安，这不过是为了贬低李如意才有了一种修辞手法。
    韩时安越好，就衬得李如意这种女人的存在越是糟糕。
    果然，家里人听了这话，全都一致声讨起了李如意。
    “哼！都说妻贤旺三代，我看这个举人这辈子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宋明诚深以为然。
    “这话不错，若凌与她在一起久了，心思都被她带得乱了！”
    说回了正事，大家意见又是出奇的一致，只是这次不再浮于表面。
    宋明诚的祖母率先开口。
    “这婚事拖的有些久了，看来是不能再拖了。”
    宋明诚的祖父当即拍板。
    “确实如此，以前是明诚还没有想清楚，如今倒是若凌心思活络了，这两个孩子的好事倒是一波三折。”
    说到了这里，宋明诚那沉默许久的爹爹第一次皱着眉开口，他声音有些干硬，说起来的话也带着一种板正。
    “我看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不说颜家如今愿不愿意让若凌嫁给明诚，就是若凌如今心思沉不下来怕是也得起波澜，这样直接去提亲恐怕不妥。”
    话音落下，房间中没有任何人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只是一直没人说破罢了。
    房间中几个人都有着各自的思量。
    宋明诚左右看看，见几个长辈忽然都沉默下来，明白这是都在等着一个合适的台阶。
    他很无奈，这时候谁得的利益更多，谁就更沉不住气。
    眼见着大家都不说话，他只能率先开口。
    “是明诚不孝，愧对长辈期许，这些年一直举业无能，才让家中长辈为我如此劳心劳力，明诚年幼主意属实不多，不知眼下应当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宋明诚的祖父终于有了台阶，他气定神闲的端起了一旁的茶碗，将里面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缓缓开口。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看啊，这件事不能让颜家的拿捏住咱们，得想个办法，让颜家人来找咱们！”
    话音落下，房间中的几人嘴角都挂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宋明诚的祖父是笃信一切能成的笑意，宋明诚的祖母则是意味深长的笑意，宋明诚的爹是刻板麻木中透着贪婪的笑意，到了宋明诚娘亲这里，她确实有些尴尬，下意识的看了宋明诚一眼，眼神中带了些许愧疚和担忧。
    事情一挑破，不过就是商量商量用什么手段的事情。
    时下想让一个女子着急嫁人，最简单实用的手段就那么多。
    家中老人将要故去，赶在前面冲喜顺便避开守孝或者某个世家大族选亲的压力迫在眉睫，亦或者忽染怪病，家中想要在消息传出去前把人嫁掉……
    当然这些都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办法。
    真正能够控制且成功率最高的办法，其实是毁她名节，让她不得不嫁。
    这件事当然不能让宋明诚亲自上。
    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这桩婚事就是宋家故意设的套！
    所以，得让颜若凌的名声毁掉，让她除了宋明诚别无他选。
    至于毁到什么程度，那自然是不严重，但也不好受的程度。
    若是真的让她声名狼藉，到时候就算是太后的移情作用，恐怕也未必还会继续给她体面了，那这样的儿媳妇娶回来也是得不偿失。
    所以，颜若凌的名声得毁，却不能毁到男人手里……
    几人一直从傍晚商量到天黑透，更夫都敲过了三更天的锣，几个人才从这偏厅之中离开。
    走的时候宋明诚的爹还在打哈欠，也没有跟自己娘子同路，而是转头去了哪个姨娘的院子。
    看着他如此，宋明诚的祖父皱了皱眉，回头和老妻说道。
    “明诚小时候多听话的孩子，如今这般，八成是像了爹，看来往后真得好好收拾收拾。”
    眼看着宋家的大事就在眼前，这人不抓紧回去跟自家娘子商量商量后面的事，竟然还想着睡姨娘，可真是扶不上墙。
    宋明诚祖母倒是一副看得开的样子。
    “左右都是他们两口子自己的事，你也就别管了。”
    这婆婆为了拿捏儿媳妇，哪个屋里没给塞人，她是说不出埋怨的话。
    更何况，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埋怨的，她年轻的时候不也是独守空闺过来的。
    这也就是老头子这两年岁数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然玩的比他儿子孙子花的多了！
    这宋家的好色，也是一条根上传下来的。
    他们这边商量好了，自然要找个机会动手。
    机会说巧不巧，正好城外白山寺里来了一位云游的名僧，准备在这里讲经。
    京城之中的信徒可不少，尤其是这年月太后都信佛，每年祭祀时烧的佛经，都是太后带着女使一起抄的。
    不管是为了效仿太后，还是为了巴结太后，京城之中但凡能露个脸的命妇哪个不礼佛？
    这人一来，京城之中从未停歇过的攀比之风，又一次卷起了波澜。
    太后亲自去白山寺拜见，并且亲自发出了几张帖子，请人陪同。
    颜若凌自然就在其中。
    最近这段时间，颜若凌在收拾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一直都没怎么出府，宋家人想要下手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倒是宋明诚想要让颜昶之帮着把颜若凌邀请出来。
    奈何颜昶之如今在颜若凌面前也没什么体面，两次三番邀请都未能如愿。
    这时候也就是太后出面比较管用了。
    没有人能拒绝太后的邀请，就算是今儿晚上已经病的快断气了，为了家族利益考虑，明儿一早也得收拾收拾被人抬到太后面前。
    大家心知肚明，即便是明儿要死，也得死在见过太后之后。
    这样一来，看热闹的人有了，颜若凌也出门了，这样严肃的场合，只要闹出一点点的乱子，颜若凌的名声就会受损，倒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只是，太后这东风也不好借，首尾必须得收拾干净。
    考虑着颜若凌那不成器又矫情的性子，宋家人都没怎么琢磨，就想好了如何让颜若凌在大家面前出丑。
    日子一晃就到了太后去白山寺拜见的时候，为了清晨赶在晨起听上这僧人讲经，所有人都是提前一日出发。
    白山寺也是京城周围有名的寺院，也有接待女客的院落。
    冬日里出行不便，大家便都互相约着早些出门，免得到时候马车独自山路上，要在寒风中静坐良久，也不是这些养在深闺的娇娇小姐能守得住的。
    当然，被堵在半山腰的事情，颜若凌是不需要考虑的。
    因为她是女子，太后对她的偏爱比皇帝对她的偏爱都更多。
    即便颜若凌的性子太后一直都谈不上喜欢，可但凡有好事，她从来不会把颜若凌落下。
    颜若凌以前总是惶恐。
    担心自己做的不好惹太后不快。
    她原本就心事繁重，再加上面对太后时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让她更是疲惫不堪。
    因此，她对太后的态度也是能不见就不见。
    平日里该送的礼一样不少，人却是不愿意见的。
    实在是不见不错，见了可能吃力不讨好。
    二者选一个，不到极致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哪个不见不错的方式，尽量避免见到太后。
    颜若凌不知道太后能不能洞穿她的心思。
    她只知道这些年下来，太后对待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可见她娘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有多么根深蒂固。
    当然了，颜若凌有一点确实没有想错。
    有些时候真的就是不做不错，太后或许不喜欢她，但光靠着那些年在她娘这里积攒的情感，大约都足够颜若凌挥霍到她和太后之间有一个离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