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睁大眼睛，满含希望地看着袁文绍，“母亲说，让我给我们将来和女儿留一条后路，所以剩下的嫁妆，我想自己留着。”
    袁文绍的神色当即都冷了下来，只是华兰没有发现，或者不愿意发现。
    他松开抱住盛华兰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岳母都知道了？”
    “我没想的。”华兰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你不要多心，母亲也是意外得知的消息，不是特意打探我们家的情况。”
    “她也不会出去乱说，只是希望把嫁妆……”
    袁文绍脸色难看，没有再听华兰说话，急匆匆就跑出去了。
    “官人！”
    华兰惊叫一声，伸手想要拦，却被袁文绍的力道带着一倾，摔倒在地。
    而她的官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文绍此时此刻心里根本装不下别的，只想去弄清楚是从哪里透露出的消息。
    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同僚之中有没有人知道他用妻子嫁妆的事，若是同僚都知道了，他在外还有什么颜面。
    “二少奶奶。”
    陪嫁侍女翠蝉将华兰扶了起来，劝慰道，“男人在外都要面子，二公子这也是一时心急才……”
    “对，对，我知道。”华兰六神无主，捂住脸上的巴掌印，“等他发现此事没有传开就好了，他说过我为他做的，他都记得。”
    “他还说等日子好了，要帮我把嫁妆都补上。”
    翠蝉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跟在华兰身边。
    可惜事与愿违，华兰还没有停了磨平伯爵府账册的支出，她婆母和大嫂就听到风声，先攻了上来。
    袁大娘子劈头盖脸就骂道：“嫁妆虽是你的体己，但你身为二郎的妻子，竟然不舍得拿嫁妆出来给他打点仕途，你这是不贤！”
    “弟妹，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这就是你们书香门第的教养吗？”袁大少奶奶跟着踩一脚。
    她娘家的门第原来可比盛家高多了，又是袁大娘子的娘家侄女，一直稳稳压着华兰一头。
    可这些年，她娘家逐渐没落，反倒是盛家蒸蒸日上，华兰嫁妆又多，府里下人各个都是势利眼，只知道巴结华兰。
    她愤愤不平多时了。
    袁大娘子和袁大少奶奶又说了许多难听话。
    华兰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转而看向她的丈夫袁文绍，他在院子里擦枪，专注得很呐。
    动静闹得这么大，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至亲至疏夫妻，自那日袁文绍从外边回来后，很多事情就变了。
    今日，不过是婆母帮着儿子说出他自己没脸提的话罢了。
    华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回想上次回家时母亲对她的教导，再睁开眼，褪去了几分柔顺，换上了几分狠辣。
    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大声道：“翠蝉，去把府里的所有账册都拿来！”
    “你这是做什么？”袁大娘子很是不满，像从前那样拿捏华兰，“盛家如今硬气了，就看不上我们袁家了，连儿媳妇都敢欺负婆母了。”
    华兰转过身，红着眼睛回敬：“婆母要喊便大声点，不就是想要儿媳妇的嫁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让大家都听见。”
    “把账册都拿去前院，让公爹评评理！”
    袁大娘子和袁大少奶奶听见要闹到老伯爷那去，都慌了神，赶忙上前拦，“你， 你不许去，前院重地，岂是你能去的。”
    “你给我回来！”
    袁文绍也上来相劝，但华兰这次是铁了心的。
    毕竟是大娘子头生的女儿，力气不容小觑，平时守着三从四德看不出来，今遭头次使用蛮力就出奇迹。
    “让开，别扒拉我！”双手一推搡。
    “啊啊啊！”
    “娘！大嫂！”
    只见袁大娘子连同大儿媳妇二对一，竟然被华兰以一己之力推倒在地，在后移了一个身位的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好啊好啊，你个小贱人竟敢动手打婆母，你们盛家的女儿我是不敢要了，赶紧去叫爹娘来领回去吧！”袁大痛得面目扭曲。
    袁文绍也一脸不赞同，重声道：“华兰，你怎么可以对母亲动粗？”
    “绍儿，快，休了这泼妇。”袁大娘子见儿子没有马上应声，又叫了起来，“哎呦我的腰！疼死为娘了！”
    袁文绍皱眉：“华兰，快向母亲道歉。”
    华兰见婆母大嫂摔倒，先是慌了神，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听到他们沆瀣一气的羞辱和指责，反倒是不怕了。
    冷笑一声，不过才几日，袁文绍的真面目就已经暴露无遗，愚孝，自私，孬种。
    想着想着，华兰崩溃大哭了起来。
    这回终于不是为了爱情了，而是为了她的银子！她这些年喂了狗的大把银子！
    十里红妆带来的金银首饰全部典卖，绸缎被婆母大嫂瓜分走，除了谨慎的几张实在舍不得卖的田契地契，她别无所有了。
    “华兰。”袁文绍有些心疼，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也不是怪你，但这次确实是你做得太过，母亲她……”
    “呸！”
    “她是你母亲，又不是我母亲。”华兰怒喷，向前一步直视袁文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这些年你的俸禄，我可是一文没用。”
    “想要休妻，好啊，把我为了替你打点仕途卖掉的田地庄子都还给我，我这就带着女儿回娘家！”
    袁文绍恼羞成怒：“盛华兰！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休你！？”
    几日前还浓情蜜意的小夫妻撕破了脸，互不让步。
    华兰是真绝望了，这就是她为之付出所有，想要携手共度余生的人。
    再糟也不会更糟了，索性要烂一起烂！谁也别好过！
    华兰破釜沉舟，命陪嫁拿上所有账本跑去前院，直接闯进了书房。
    “老二媳妇？”老伯爷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身形狼狈，但怒火滔天的华兰又再度吓了一跳，“这这，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伯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袁大娘子跟着跑进来，直接跪在地上恶人先告状：“老二媳妇她中邪了，她竟敢殴打我和大儿媳妇啊。”
    华兰看着生气，怒从胆边生，手臂开弓，由上往下狠狠扇了袁大娘子一耳光。
    啪！
    “啊！你，你你！”袁大娘子直接傻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华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华兰却像是打通了某种任督二脉，这感觉，当真痛快！
    眼神闪烁着失去理智的兴奋，面部表情甚至还笑了起来，转过身，对着大嫂就是“啪！啪！”两耳光。
    “啊啊啊！”
    老伯爷和袁文绍被华兰大胆的举动震惊了，这还是那个活泼开朗，又端庄贤淑的华兰吗？
    所以在华兰动手的时候竟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了，又不好动手。
    总不能他们也跟着一起疯吧，他们还是要在朝廷上混的。
    “这下好了，我确实打你们了。”华兰疯癫地笑了，指着一打又一打的账册，流出眼泪，“整个伯爵府，开销巨大，账上面却没有银子。”
    “公爹，你说好笑不好笑？”
    老伯爷沉下脸，看向袁大娘子，质问：“怎么回事？”
    “我，我怎么知道。”袁大娘子眼神飘忽，明显是心虚，但她善于撒泼耍无赖，“这么多年了，都是老二媳妇在管。”
    “说不定，说不定是她拿出接济了娘家，再来贼喊捉贼！”
    气得华兰又要上去打她，但被袁文绍架住了，“放开我！袁文绍！”
    袁文绍到底是武将，华兰也没有大娘子的天生神力，根本挣脱不开。
    “华兰，你冷静点。”
    “放开我！”
    华兰虽挣脱不开，但四肢纤细，身体柔软灵活，扭动挣扎间，倒也打到踢到了袁文绍好几下，“什么忠勤伯爵府。”
    “分明就是一群臭不要脸的蚂蟥！将我的嫁妆吸了个一干二净，还嫌不够吗？！”
    同样是大吼大叫，华兰比大娘子优秀的一点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也能将伯爵府的一屋子烂账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听得袁家众人脸色青的青，白的白，红的红，四人四色。
    色香味俱臭。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伯爷摆桌恼喝，中气十足。
    一双眼睛没有看向发疯的华兰，只认准了袁大娘子，“你来说！”
    “我，我我。”袁大娘子已是强弩之末，只能死不认账到底，“分明是盛家这个小贱人，自己花光了银子，还想栽赃我。”
    说着想起刚被华兰扇了耳光，愤恨地跑过去扇了华兰一耳光。
    华兰咬牙怒瞪，充满不服不甘，挣扎得更加厉害，竟是手掌成爪想去撕烂袁大娘子的脸。
    袁大娘子往后退了退，见华兰被袁文绍控制地死死的，得意劲又上来了。
    哼了一声道：“伯爷，你应该快叫盛家来把她领走才是。”
    老伯爷正要开口呵斥，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那就请袁二公子放开我家女儿吧。”
    只见宜修一手摇着团扇，一手由彩环扶着步入书房，如入无人之境，身后还簇拥着八个体态轻盈的清秀女子和……盛宏。
    好一派雍容华贵，气势逼人。
    斜眼瞪过去，眼中的杀意吓得袁文绍一哆嗦，手不由自主地一松，让华兰成功挣脱。
    啪！啪！
    华兰反手就扇了袁文绍两巴掌，伤心欲绝地骂道：“好几年呐，我被你母亲罚到正午太阳底线站着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
    “今日你却对我动粗，我打死你这个负心汉！”
    小拳拳不捶胸口，只往脸上招呼，吓得被迫跟来的盛宏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华兰！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
    越说声音越小，只敢小碎步上前把华兰拉回来，因为宜修不瞪袁文绍了，改瞪他了。
    他也怕啊！
    自从大娘子第一次中邪后，这状态就时神时鬼的。
    好的时候端庄华贵，谈笑风趣，中邪的时候尽找老太太和海氏麻烦，把婆婆气得得死去活来，把儿媳折腾得双眼空洞。
    老太太和海氏都跑来找他哭诉，求他做主，他能怎么办？他一个也惹不起啊！
    虽说王家不比从前，但人脉声望还是在的，何况大娘子不止手握他宠妾灭妻，长柏不孝不悌的罪证，最关键是还疯了。
    正常人谁敢跟疯子计较。
    今日也是如此，宜修一大早突然说要来忠勤伯府，他不同意，宜修就开始往寿安堂方向跑，一看就是要去作妖。
    他生怕老太太真被气出个好歹，只能认输投降。
    一路上战战兢兢，生怕宜修到忠勤伯府发疯，结果一倒地，嘿，你猜怎么做，她好了。她竟然好了啊！
    就像现在这样——
    高贵不可方物。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盛宏心里骂骂咧咧吐槽完，面上还得两边装孙子，先是向老伯爷赔礼道歉，一边是让宜修稍安勿躁。
    结果一转头，宜修已经在主位坐下了，动作流畅，神色理所当然。
    看得盛宏和袁家人都是目瞪口呆。
    宜修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袖摆，她没有坐在臣子下首的习惯。
    盛宏忙拉着傻眼的华兰屁颠屁颠跑过去，装出严肃的样子，“华兰，你可知错，你身为妻子，身为儿媳，怎可对丈夫大打出手。”
    袁大娘子正要顺势接话，羞辱华兰的行径教养，却被抢了先。
    “官人你莫不是糊涂了。”宜修将华兰的袖子往上捋，露出被勒出来的红痕，“分明是袁二公子欺负华儿，证据确凿。”
    袁大娘子可不认，“是你女儿打我在先，我儿子看不过去才出手的。”
    盛宏控制不住想掏耳朵，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可能相信华兰会动手，他最喜爱的大女儿哪去了！
    “华儿能有多大力气，你竟让男子动手，莫不是我也可请劈柴地打回去。”宜修不甘示弱。
    袁大娘子：“你们盛……”
    “够了！！”
    老伯爷忍无可忍，厉声打断，强自冷静地对问道：“亲家老爷，不知你们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
    “嗯……”说真心话，他不知道。
    盛宏装模作样地抚了抚胡须，鸡贼的小眼睛往宜修身上看，快接话！
    在场所有人都站着，只有宜修端坐着，神色自若。
    她摇了摇扇子，平缓道：“本是听到了一些伯爵府财务的风声，没想到刚来，就看见了这么一出。”
    “只怕是我再不来，华儿便要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