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告诉我,苏言五年前就死了。就在我离开京州的第二个月,悄无声息的死了。没有办葬礼,也没有对外宣扬,他就死在了玉山柒宫的那个小房子里,身边只有张恒之和余寿之。
那时,院子里的血葵大片大片地鲜艳着,就像奈何桥旁的彼岸花,为他送行。
苏凌让林忆疏来见我了。
他说的很对,如果苏凌告诉我苏言已经死了,我是不会相信的,直到我亲眼看到一切。
林忆疏跪在我的床边,三个时辰,一言不发。
我眼神空洞地看着他,麻木得像个木偶。
因为那些还没说的,我也已经猜到了。
“你爹……其实从来就没活过吧。”我自嘲自笑,“都是你们骗我的。”
说什么在东南山遇到了林殊,也是骗我的,就是为了把我骗走。说什么林殊在东喻国,只不过是为了躲避苏凌的搜寻,全都是骗子。
林忆疏跪在地上,不接话。
“五年前,我们刚来东南山,第二个月你就急着赶回京州,说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还记得那时候,林忆疏回家后沉默了很多日,什么也吃不下,我只当是小孩深夜悲伤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他应该是已经见到苏言了吧。
“你见到你言伯伯了吗。”我问。
林忆疏摇了摇头,道:“我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州时,言伯伯已经过世三日了。”
“这样啊……”我笑着问:“一开始你们都计划好了,所有人都骗我对吗。”
我想起夜莺的话。
他快死了你知不知道,好好陪陪他吧,求你了林小隅。
留在京州吧,求你了。
我又想起苏言赴死的决心前往西北,又莫名其妙对我冷淡,要赶我走。他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你还是什么也不愿意说吗。”
“母亲,若是有时候知道真相反而更痛苦,那为什么要去追寻呢。”林忆疏抬起头,眼中波光粼粼,“母亲,你真的想知道吗。”
……
五年前,西北之战之前。
这已经是苏言第三次找他了。第一次告诉林忆疏,问他想不想继承皇位时,林忆疏说还要再想想。现在是第三次了,西北苏凌的行踪不是随时都有,他不能犹豫了。
走进苏言的书房,一股浓浓的药味就扑面而来。
林忆疏记得,自己母亲来书房时,药味总是很淡,苏言每次都会提前开窗透气。
苏言坐在案前,脸色苍白,披着厚重的狐裘,咳嗽声从他进房间以后就没停过。
“我打算去西北了。”苏言道:“你留在京州。”
“言伯伯,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吗。”林忆疏道:“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师傅说……”
“你师傅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娘没有血葵,就只能死。”苏言道:“不过他已经找到培养血葵的方法了。”
林忆疏道:“您真的要去吗。”
“这次去西北,若是能剿灭苏凌,那么你登基之后再无隐患。”苏言又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如蚊呐。
林忆疏又道:“可是……”
“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苏言道:“我若不能在这几个月之内解决他,你就带着你娘走吧。”
“言伯伯——”
“您若是不去西北,还能有一年多的时间,但若是去……”
“一年以后呢。”苏言淡淡地看向他:“我死后,你怎么对抗苏凌。他心思深沉,又在战国中周旋了这么多年,你不是他的对手。”苏言顿了顿,又道:“至少现在不是。”
苏言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苏凌同归于尽的。但身体的状况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明明可以用时间耗死苏凌,可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只能加快速度……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时间还是不够,他仍然倒在了雪地里。
他再一次醒来时,余寿之在他的身边,余寿之告诉他,他是真的快死了。
余寿之眼角泛着泪光,苏言是他见过最适合当帝王的人,可是如今形容枯槁,又无子嗣,苏言一死,天下必定又将大乱。
“你是不是养了血葵。”余寿之问他:“楚国的药人覆灭以后,药人制造方式已经失传,如果能养血葵的,只有你——”
“你知道了。”苏言笑了起来,那苍白的笑容和窗外灿烂的阳光格格不入。
“她叫你来的?”苏言问。
“是,她听到你的消息,赶来西北了。苏凌受伤逃走了,你是她救下来的。”余寿之道:“你要告诉她吗。”
“别告诉她。”苏言道:“你就说我一切都好。”
“但是她迟早会知道的。”
“她不会的。”苏言温柔地说着:“如果林殊还在就好了。”林殊真是把她带的很好,从那样一个马马虎虎的丫头,到现在能够独当一面,运筹帷幄。她说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丫头了,他当时没说话,其实他想回她说:他知道。
“你现在就算自私一点,将她留在身边,张丞相也不会再说什么,更何况……”
“那以后呢。”苏言抬眸。
余寿之沉默了,是啊,那以后呢。他们注定没有未来。
苏言最终还是失败了。他的身体比他想象的更糟糕,苏凌也比他想象得更坚韧。他自己内心已经暗自做了决定,并开始刻意疏远她。
他想起当时她离开魏国时,他去找她。他那时候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他也有过私心,他想离开的时候让她陪在身边。
可是时间,总比他想的还要少。
所有人都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他总算不准自己的身体,每况日下。
回到未央宫以后,他再没有去找过她。但每每夜里,他总会站在看得见她的屋檐上,看着她在灯下看书,很久很久……
苏言失败了,但他还有第二条路。
苏言知道,自己死后,他苦苦维持的这个局面必将被打破,虽然看着晋国已经收复了很多国家,但一旦这个主心骨垮了,各个小国就会分崩离析,重新回到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