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月色朦胧,她红着脸,拉着他的袖子说:
如果你不想我待在京州,你为什么又要来招惹我?当初我已经离开京州了,我已经想找一个地方,自己一个人安静的死掉了。可是你来找我了,你告诉我,你想让我回京州。你想我陪在你的身边。
苏言的身体颤动着,看着她倒在自己的怀里问自己:可是呢?可是呢?这才多久?你是不是觉得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想说,没有。他没有,他多想她陪在自己的身边,可是他不能,说出的话字字扎心。
她说:
我就是一个胆小鬼,我口口声声说我放下了,不爱了不恨了不想了。可是……可是我就是……我就是……可是我就是离不开你,我就是……我就是需要你……我怕孤独,我害怕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苏言的身体一直颤抖着,怕下一秒就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他其实都知道,她看他的眼神,跟他看她的一样。
可是他也知道,他们之间不是错过了一点,是从一开始就走在了不同的路上。
公子,如果……如果我说,我愿意忘记从前的那些,什么仇什么恨我都不要了,我不在乎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也不恨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就想抛下一切跟你重新开始,如果我这样说,如果我——
苏凌承认,当她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每一寸都在为她跳动。他生怕下一步就忍不住答应她,答应和她重新开始。但皮囊下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身体,又拿什么说重新开始?难道要让她今后守着一亩枯坟,喃喃自语吗。
但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他只是告诉她她误会了,这一切都是他的愧疚。
当人说出自己的违心话时,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闪动,可是苏言没有。他平静如水地看着醉眼微醺的女人,正如往常一样,他向来是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的。他也知道她没有醉,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进入她的心。
他知道她憋了很久才说出这些话,趁着醉意,伪装坚强。
他很了解她,知道怎么样就能轻松击垮她的防线。
想来这一生,与她相识十几载,他很少说过爱她。但深夜中,爱意如斯潮涌,黑夜都无法淹没。
那夜,他看着她一个人走回小竹苑,他就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离开的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他的心尖上。爱不能言,话到口中,只能生吞下去,堵塞得无法呼吸。那夜,夜莺问他:“我都看出来了,她的心里一直有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夜莺道:“那日我与夜小马闲聊时,他就说起过。林殊在世时跟他说过,她心里一直都有你的位置,虽然林殊也很不想承认,但只有她自己以为隐藏得很好,但真心爱她的人,又如何看不出来?”
有人说,出场顺序很重要,他太早遇见了她,那时候的他还并不懂爱,满心的仇恨与计谋。
“夜小马来了吗。”
“已经到了。”夜莺道:“他也答应了我们的计划。”
“血葵那边,他已经书信告诉我了。”苏言道:“在我离开之前,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当夜莺这么问他时,苏言仿佛置身在了林殊离开的那个夜晚。他都快被自己气笑了,就像自己也站在那个夜晚,看着林殊,问出和夜莺一样的话:“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如果还有,又怎么会选择这样的路呢?
林小隅走的那一日,他早就决定不去了。但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那双腿似乎还是不受控制地赶到了城门口。他身子弱,短暂的奔跑就已经让他气喘吁吁。其实他也不确定,不确定她是否还在,可当他看到那辆马车时,他还是不后悔。
毕竟,这次离别,就是永别。
她还是离开了,她说她是个胆小鬼。
可她不知道,做胆小鬼的人一直都是他。那些反反复复的试探和徘徊,总在最后一刻退缩,当她勇敢地说出那些沉重的字眼,他却每一个字都不能接下。
他还记得魏国朝会那年,林殊找过他,林殊说他做事瞻前顾后,想要样样完美。可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想到了就去做,不然很多年以后,是真的会后悔的。他的确后悔了,故事开始于她跟着苏凌离开京州的那一年,如果他像今日一般追到她的身前,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他问夜莺,若是他答应了她,但她知道林殊的消息以后,还会留在京州吗。
夜莺说她会。
可是他知道她不会。
她对林殊,无关爱,无关恨,无关喜欢,无关厌恶。
只要是他还在,她一定会坚定地选择他。就像林殊始终坚定地选择她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再退缩的原因。
只要林殊还在,她的目光不会落在任何其他人的身上。就像晨时日月交接时分,太阳的光芒太耀眼,就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里的月亮。
这场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的骗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在骗她。
林小隅离开以后,苏凌第二日就搬到了柒宫。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夜小马也在柒宫等着,等着完成这最后一步。
柒宫是苏言养血葵的地方,直到现在苏言来到柒宫,血葵也只有珍贵的六株。
夜小马说,已经通过苏言的血研究出了培养血葵的药方,但药方还不完善,还需要在苏言的身体上做实验。若是可以,那么从今以后便不需要苏言的血,也可以滋养血葵。但血葵本就是逆天之物,这个地方的存在要绝对保密。
苏言来柒宫之时,只有余寿之,张恒之,还有夜莺陪侍着。
他看着荒芜的空地,双手抱着汤婆子,轻轻地笑了。因为他知道,就在不久以后,这里一定会开满血葵的花朵,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