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水晶宫内。
此刻富丽堂皇的水晶宫内,浓烈的血色淤积不散,数十位海族、龙女的尸首漂浮其间,源源不断地为明亮的宫殿增添几分肃杀。又有一群海族闭口不言,紧闭双耳,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这惨烈的一幕。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东海龙王留下的化身此刻脸色阴沉得看不清五官,只留下一双暴怒又不解的红瞳在宫殿的阴暗处闪烁。而在他身前,三面水镜成画依次轮转,显化三处景象。
“哼!”龙王冷哼一声,双手怒拍两侧扶手,却不料扯动了藏在两肋的伤口,鲜血立刻从华袍上渗出。一名蚌族海女战战兢兢地俯首而来,无意中瞥到身侧被拖拽的尸体,越发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始为龙王处理伤口。
可是天劫之伤,哪是她这么一个尚不能完全化形的海族能处理的。况且在场的不过一具化身。
龙王分身缓叹一声,在海中点开一阵涟漪凝出一面水镜,看着里面一闪而过的美艳身影,眉头挤成“川”字,忍不住厉声呵道:“云游生!你的计谋到底如何?让本王现身,不会就是为了坐实东海和你之间的合作吧?”
“……”
水镜对面没有回话,只有若有若无的水流声以及一个悦耳的嗓音在哼唱着古老而晦涩的歌谣。龙王怒上心头,再次质问道:“云游生!本王需要一个解释!若要拉东海下水,你这点手段是不是浅显了些?”
“你懂个屁,老泥鳅。”在传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更衣声后,一个清脆俏丽的声音响起,变作女声的云游生不耐烦地说道:“老子这么做自然有老子的道理。而且记住不是我和你们东海合作,是你们求我来合作的。”
“那你就是这么的合作的?大闹一场后逃之夭夭,又惹怒桃祖等人北上追杀,更在魔族祖庭爆发大战。你让本王出面,莫不就是为了拖住东苍?”龙王冷哼一声,“如果真是如此,你可当真是‘胆小如鼠’啊……”
“多谢夸奖,我还挺喜欢老鼠的。”云游生娇笑一声,不用想都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令人厌恶。
“让你拖住东苍只是老子,啊不对老娘计划的一部分,毕竟他要是真的北上了有些事情确实比较麻烦,但更重要的是需要你拖住东苍的注意力,好给你某个亲爱的‘弟弟’创造机会。”
“什么?!”
龙王闻言大惊,本体顾不上东苍的威慑,展开仙识便在东海中搜索,一直延伸到伏波尊的领地,在他的寝宫中上下查找了个遍,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龙王顿时勃然大怒,本体后撤数百里,分身对着云游生怒吼道:
“云游生!你在搞什么名堂!你莫不是和伏波尊有什么交易?还是说你真的想要我这龙王之位!”
果然,这老泥鳅对自己的位置看得很重啊。是因为当年被吴道玄打出心理阴影了吗?加上后来被唐襄反超,脆弱的心理早就扭曲了。更不要提伏波尊的实力还隐隐有超过他的趋势。
云游生看着水镜中大怒的脸,忍不住嗤笑连连,什么也没有解释便阻断了通讯,在一座本不属于他的华丽寝宫中浮想联翩。
“东海的猜忌链已经形成了,要看伏波给不给力了,到时候再埋点钉子进去。这边持续给那两只鸟施加压力,不愁计谋不成。小孔雀会先下手吧?就是不知那大鸟会怎么办,好期待啊。”
“小侄儿,为了你,我这次可是把鸿蒙翻了个遍啊!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喔呵呵呵呵……”
寝宫外,听着这个地位崇高的主子房内传来的浪荡笑声,几个侍女脸色一红,齐齐开启了周围的隔音法阵,不让这位主子的端庄形象下的真面目被外人察觉。
水晶宫内,龙王分身用蚌女的衣物擦拭着掌心的血迹,然后默然地将化作原形的尸体扔到远处。几个侍从高效地将她抬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龙王凝视着面前其中一面水镜,所现象征自己的三股力量的气息已经暗淡。
“伏波……哼!”
东海之外,龙王与唐襄仍在对峙。从他知道云游生的些许谋划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无心再停留于此,只是此刻想要脱身却已是难于登天。
直到……
那一双凝视着整个天地的龙眸在空中缓缓张开,那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传遍全身,那硕大到足以笼罩整个鸿蒙的虚影在徐州上空逐渐显化……他留给云烈的底牌,终究还是被使用了。
失落与悲伤一闪而过,龙王内心更多的是看东苍的表情时心中的窃喜,若不是担心进一步惹怒东苍,恐怕此刻他就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身后的气场实在太强,唐襄眉头微蹙扭头看去,久违地露出一丝凝重,随后脸色铁青地枪指东海龙王:“龙王!你好大的胆子!非要九州陆沉,你才满意吗?”
“东苍仙人哪里的话,本王不过感知到云游生的气息,出面阻拦云游生逃窜入东海而已,九州之事与本王何干?”东海龙王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再者,本王没说过吗?老祖馈赠被盗一事,在东海早就人尽皆知。”
“什么!?”东苍脸色阴沉,东海震荡,以一己之力封锁了东海后,提枪质问道:“这样的事为何不告知九州以及圣堂?”
“东海事乱,我龙族三仙齐出,内部空虚,祖泽遗失,恰好不久之后云游生便出世,徐州动乱,先祖之力此刻突降。东苍阁下不妨猜猜,这其中谁的嫌疑最大呢?”
龙王不是傻子,能在东海龙王的位置上稳坐数十万年,没有一点帝王心术是不可能的。他也不管东苍信不信,反正这场祸端在他三言两语间尽数甩给了云游生,还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推卸完责任,龙王顺带还不忘暗嘲几句:“阁下不妨想想,云游生无视天道责罚,莫说本王这东海,就是九天宫也被他几次三番地入侵盗宝。若他执意要盗宝,东海何龙可阻?”
“……”
闻言唐襄握紧了长枪,一言不发。正当他转身想去去阻拦天上那个正在蓄势的虚影时,龙王突然身形一闪拦到了他的面前,装模作样地举起一块令牌道,语气平平地“建议”道:
“东苍阁下,眼下东海危亡,然九州尚有一丝生机。云游生行踪不定,目的不明,本王唯恐其染指禁地。在此请求东苍阁下摒弃前嫌,同守东海,免遭外敌,护卫鸿蒙,以行巡天之责。”
唐襄双眼微眯起,取过令牌一观,上面没什么文字,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画面——一个漆黑的漩涡,无穷无尽地吞吐着周遭的海水,无数条巨龙盘旋其外,共同抑制着此处。
四绝之一,黑渊海!
看着唐襄一言不发地握住令牌,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东海龙王此刻内心简直愉悦到了极点。不仅将脏水泼回了云游生,还成功拖住了唐襄并狠狠恶心了他一把。看着他此刻的表情,龙王分身仰天大笑,此刻快哉唯有他知。
至于徐州或九州,龙王并不在乎其后果如何。六宗其三皆在,区区一击很难造成有效破坏。他只求能破坏无支祁的封印,让徐州再乱一次,至于后事如何,与他无关,眼下也无须担心怒火会牵扯到他自己。
毕竟事后云烈与瑶姬必死,安柔毒帝出手亦未能救出其女,他派出去的人也都已经死光了,云游生也已遁逃自顾不暇,杨詹睿对此事绝不会提一字,如今没人能证明此事乃东海所为。唯一的变数只有……
沉思之际,突然的一声短叹打断了龙王的思绪。唐襄凝重的表情转瞬即逝,他轻笑一声,神情淡然,语气平静,万事似与他无关。只见他单手虚按,东海封禁,海族难行,举手投足间便为九州拦住了一个祸端。
云淡风轻地做完这一切,唐襄收下了令牌,行了一个道辑道:“龙王既邀,襄不可不应。四绝事关鸿蒙平衡,还望龙王与襄走一趟,共御天灾。”
“善。”
龙王强挤出一抹微笑,应了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有人给唐襄传了音,安了后方大事,他才会如此平静。不过能恶心到唐襄他已是满足,此刻拖住他方是重中之重。
相互对峙的局面仍在,但与唐襄的云淡风轻相比,接下来的道路龙王必须步步为营,一步之差给他带来的必灭顶之灾。毕竟哪怕是伪至高中,唐襄也是战力顶尖的存在,要杀他一个东海龙王,并非难事。
在尔虞我诈中,故作热心的两仙直奔东海深处而去,留下一个风雨飘摇的徐州,独自惊慌。
此时午后,徐州当忙。目可替灿阳,张口可吞天的龙影在上空缓缓凝聚,可下方的人群似是没有察觉一般,依旧自顾自地在忙着午食。唯有修为在分神之上,方才有一丝感应。
此刻瑾王姜曌立于王宫殿前,眉头不展,面色惨白。她虽修为低微,却能借八王遗泽窥得异变,望见天顶的龙眼,她踉跄两步,差一点跌倒之际,幸好被一女官扶住。姜曌好不容易才平息一气,颤抖着问道左右:
“琼姨,天上这是……”
白发美妇同样凝视着天空,听得姜曌问询,苦笑一声:“仙人之威,吾等已是难挡。嗔贪之势,足以倾覆徐州上下。可如今这番景象,定非寻常仙人可为。殿下,即刻向京城……不,九天宫和山水书院求援!”
“好、好!”姜曌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吩咐身边因修为低微而不受影响的女官取来两宗信物,即刻求援。做完这一切,姜曌沉思片刻,试探着问道:“琼姨,徐州鼎可拖延一二吗?”
“难!”琼姨认真评估了片刻,绝望地摇了摇头,“莫说是徐州鼎,就算九鼎齐至,外加人皇三宝合力,恐也无力阻拦。殿下,时间不多了,此事非六宗不可阻,老身可先行带殿下离开徐州。”
“走?走不了了……”姜曌指了指琅琊城的方向,那里正有一道青色流光破空而行,北上无阻,正是青冥子见情况不对,已先行一步北上遁逃。琼姨怒从中来,却是敢怒不敢言,姜曌只是幽幽叹道:“青冥子都自顾不暇,京州与其他七王各怀鬼胎,眼下只能依靠九天宫了。”
“殿下……”
绝望沉默之际,两人眼前忽有白光闪烁,一朵十二品白莲于瑾瑜城中央悄然绽放。只见:
漫天金光现,经文颂如雷。莲花似雨落,佛国护一隅。
一素衣女仙拈花乘莲,头顶光相,眉目低垂,面容不展,凝视着天空中的虚影沉默片刻后,施甘霖,绽神迹,便有宏音在徐州上空回荡,音如黄鹂,声含悲悯。
“庇我苍生,护我邦城。皆!大慈悲!”
无量白莲漫天飞舞,在空中编织起一张凡人难以觉察的屏障,从上空看去,此刻整个徐州都被一朵白金色十二品莲花包裹。与此同时,平和的气息宽抚了徐州万万人的心,又有几道传音在徐州各个大势力的主事人耳边响起。
“九天来援,莫要惊慌。一切如常,莫要张扬。”
包括刘玄、姜曌以及数位大修士在内,齐齐双手合十,礼佛谢道:“谨遵寿光佛言。”
“善。”
凡人对此番大事依旧无从觉察,但寿光佛月菡的出现确实为内心慌乱的徐州修士打上了一针强心剂。看着那个莲花屏障外一人阻龙威的身影,充满慈爱的光辉撒向徐州各处,下方之人不由得心生憧憬,冒出同一个念头:
寿光佛名不虚传,真是最适合当母亲的仙人啊……
当然了,这样的妄想月菡自然不得而知。直面龙威的她,其实也并没有外人看着那般淡然。众人不知道的是,此刻望着逐渐凝视的双翼巨龙,月菡嘤咛一声,两行泪珠就已经划过脸颊,差一点就哭出声来。
“呜呜……这种事就应该找老匡这个坦来干嘛!找我这个奶妈有什么用啊?而且老唐不也在附近吗?怎么他也不来帮帮我啊?大姐,你靠不靠谱啊?嘤嘤嘤……应龙这招的压力也太大了吧,我挡不住啊!大姐,救救。”
“老匡,你在哪儿啊?我和你换一换好不好?你来挡这一击,我去帮你打架,好不好?大不了不让你还钱了,你来和我换换吧。我就是一朵小莲花,怎么拦得住嘛!老匡……”
殊不知此刻寿光佛心心念念的北玄仙人匡慧海,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话语,默默地选择了无视。黑袍飘扬,一头玄武自他身后缓缓走出,护住了施花雨三人的同时,也阻挡了此处北上前往祖庭的唯一道路。
匡慧海眼神扫过前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呦!这不刈月老鹿嘛!怎么角都被折了一半了?咋地不当鹿了,改当马了?要我说你这小身板当马,连人家母马的屁股都够不着,有啥用?”
被重伤的刈月天尊嘴角抽搐,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这个嬉笑怒骂的青年人,却是动都不敢动。匡慧海自觉无趣,嗤笑一声,旋即又换了一个目标,看向了玄冥女帝。
“玄冥怎么还亲自来了?还是说你找不到合适的男傀来满足你的深渊大洞了?听说你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合体期的僵尸还被人抢了,我说你不会是羡慕人家僵尸的身材了吧,板上钉钉?你干嘛非得把傀儡做得那么大呢,板上钉钉?”
被戳到痛处的玄冥女帝怒目而视,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双目含火,头顶所逆大道显化,看着匡慧海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低吼道:“你!说!什!么!”
“呦!急了急了!”匡慧海浑然不惧,还特地看向在场唯二的女子施花雨,指着玄冥女帝道:“怪不得常说有容乃大呢,花姐你看人家,心眼子真小。板上钉钉,有空和花姐学学,说不准你哪天心眼大了,胸也有了。”
“找死!”
玄冥女帝暴怒出手,可焚魂毁魄的玄冥之火直奔匡慧海而去,哪知还未近身,便被一枚乌黑盾甲给挡住。施花雨掩面轻笑,一举一动更显风流,藏于袖中的素手轻弹,一道仙光便拦住了她后续的进攻。
不苟言笑的武尊高蝉露此刻向前一步,看向幽魂大帝揉了揉自己的拳头,言简意赅道:“选一个,天外天。”武宗宗华紧跟其后,直视汲元圣公。
两魔对视一眼,冷哼一声,有些忌惮地看向匡慧海。在他双手一摊表示不会出手后,齐齐撕开乾坤,与武道两仙先后遁入其中,直奔天外。匡慧海以巡天之责,将封天大阵打开一道缺口,仅可容他们所过。
魔有魔的骄傲,武有武的自尊。
对于两方的战斗,匡慧海早已卜算一二,心中有数。汲元圣公的实力与武宗相差无几,单论战力宗华略逊半筹,但汲元圣公先前被芥弥所伤,此刻两人对垒,胜负难说。至于武尊和幽魂大帝,卦象为吉,有利武尊。
要他说,两魔脱战相约天外是一件很不理智的事,只有在穷荒内,他们的优势才能更好地发挥。但奈何先前沧海王之死震撼过大,而那来去匆匆的黑衣女子的威慑尚在,此番前往天外,难免怀疑两魔也藏了逃遁之心。
思量至此,匡慧海与施花雨对视一眼,两人会意,有意无意地释放出大道威压,与玄冥女帝和刈月天尊相互抗衡。
说是抗衡,实则碾压。
匡慧海素有“伪境之下固守第一”的称号,修为与芥弥相差无几,虽杀伐有限,但防守无敌。至于施花雨……
匡慧海看着施花雨不动声色地稳稳压住玄冥女帝的背影,浅笑一声,心中感叹道:这玄冥女帝还是太年轻了,花姐鲜少出手,恐怕早就有人忘记了妙合仙这个道号以前,她可是被称为赤手红颜的,我都不敢惹。
此处大局已定,匡慧海瞥了一眼被他镇压在地无法动弹的刈月天尊,随后直接无视了他,略带忧愁地看向身后远方,心中呢喃道:
“太明未动,梼杌不出,太懿应该有小歌拦着,就是不知太诛那边太平无祟要如何创造机会了?我也刚好趁此机会,除掉刈月,这样也好帮九州处理掉一个隐藏的祸害。至于常思她们……”
“头疼啊!遇到事了就不能回家找个帮手吗?难道我们还能不帮吗?虽说找花姐也不是不行,但这么大的事……唉!难不成真和老莫学坏了,脑子不正常了?”
思量至此,匡慧海幽幽看向施花雨,只见她展颜一笑,目含秋水,颊绽繁花,丝毫没有一点想要解释的意思。匡慧海只觉背后冷汗直流,似有人拿刀抵着他的腰子一般,连打几个寒颤。他讪笑几声,随后一脸遗憾地看向了刈月天尊。
抱歉了,谁让你重伤了呢,痛打落水狗可是我们九天宫的优良传统呢。对不住了……穷荒的土地和花花草草,沙沙土土,我先和你们道个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