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倾河落,东方犹如染缸,晕了一叠又一叠无瑕的云彩。借着暮秋的微风,将最后的一丝丰收的芳香撒向这片大地。最先知晓金色余庆的,莫过于迎着朝阳翻飞于碧波之上,在银丝交织中扰碎了一汪金池的细鳞。
江波拍岸,掀起一阵又一阵翻卷的白浪,裹挟着淡淡的水汽与鱼腥味,早早地唤醒了两岸的渔家,趁着晨色而起,为一天的生计奔波。
独立江头,美人涤足。
三丈之外,少年顿步。
看着那独自坐在江边的萧索背影,秦萧踌躇良久,不敢向前,索性站在了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她。殊不知在他顿足的那一刻,小白远眺淮江,故作冷漠的脸上,闪过几分恼怒与嗔怪,当然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
同样恨铁不成钢的,还有躲在更远处偷看的一伙人。
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西瓜的紫鸿,一边啃着瓜瓤一边吐着瓜子,看着秦萧扭扭捏捏的样子,含糊不清地吐槽道:“我说,这俩小情侣在干嘛呢?都看了三天了,闲的?”
“你懂什么!”桃源轻拍了一下紫鸿的脑袋,笑道:“人家这叫情趣。人家小情侣闹别扭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咱们看戏就好。”
“就是就是。”芥弥也接过话茬,满目慈爱地盯着两人,说道:“虽然这俩人吵架闹别扭都是永远都是那么几件事,但架不住好看啊!要我说,看别人谈恋爱就是有意思。早点把婚给订了多好啊!”
被晾在一边的太平无祟看着莫秦萧局促不安的样子,问道:“为什么你们这么乐意见到主人和小白吵架啊?以前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不都是你们押着主人去道歉的吗?这么这回……”
“这次算不得吵架。”常思笑着解释道:“他们两个连生死都一起走过来了,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吵架呢?不过是两人爱护关心对方的方式不太一样罢了。说清了就行。”
“哦。”太平无祟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抱着她的求不得更是直接侧过了脑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差把不解写在脸上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秦萧和小白的恋情,全然忽略了某个阴沉着脸蹲在一边,想要偷吃一块西瓜都被紫鸿打飞了手的应龙。身旁的热闹与他毫无关系,他心中憋屈与愤恨。
自己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恨。
看着前方你侬我侬的氛围,他几次想要冲出去给莫秦萧两脚,但一想到不远处的小白还在盯着自己,只能吹胡子瞪眼地暗暗嘀咕道:“我会盯着你的,我会一直盯着你的,你要敢乱动,我就剁了你。”
前方的莫秦萧打了一个寒颤,讪笑着回头看去。应龙刚想着挥拳警告,常思等人就遮住了他,并向秦萧投去了激励的微笑。
也是,都三天了,总不能让小白一直等着吧。话要说开才能明白,这样一直僵持着,对谁都不好。
这样想着,踟蹰徘徊的秦萧下定了决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脑海中构建好措辞后,鼓起勇气走向了那个他已经注视了三天的背影。
“诶诶!他去了他去了!”看着终于踏出一步的秦萧,芥弥激动地喊道。一伙人蜂拥向前,都想抢一个好位置。
“我看见了,别挤兑我。”
“桃源姐你挡住我啦,挪一挪。”
“谁在挤的脑袋?!卡到我头发啦!”
此刻后方乱哄哄的一片,已经与秦萧和小白无关了。他坚定地走向她,在一声声碧波拍岸中,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渐渐传入了她的耳中。
他来了。
在秦萧看不见的地方,握成拳头的双手搅住了白裙,在裙畔留下两朵揉皱的花。一双踢踏江潮的玉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隐在波涛渐息的江面,在粼粼碎光中,随它的主人一起掩盖了真实。
“小白。”
秦萧兀自坐在她身边,三丈的距离缩短到不过三尺,随着风飘散的秀发携带着小白天然的芬芳,一丝一缕地弄乱了他的心。强装出的镇定让他刻意装出一副不刻意的模样,轻轻地唤着这个悄悄把头别过去,却故意露出一双耳朵的姑娘。
“……”
小白没有回答,但在听到他的呼唤后那下意识的颤抖依旧没有逃过秦萧的眼睛。自知被发现的她有些尴尬地别过脑袋,却还是倔强地鼓起嘴巴以示心中的不满。
晨曦洒在她的脸上,为她抹上了最是昂贵的腮红;金粉均匀地铺撒在她的长发上,随风飘摇,金丝编织,织成了情网牢牢捕获了秦萧的心。太阳在她眼中缓缓升起,与之一起的还有浓浓的情意,以及情意之下的一丝嗔怒。
原本构思好的说辞在见到小白侧脸的一瞬间,早就随着她的发梢飘荡到远方了。原本已经准备说出的话语,此刻也变作哽咽卡在咽喉,用无声的方式诉说着他的爱意。
看着他那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小白眼底浸透了欢喜,可脸上却已经倔强地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压低嗓子嗔道:“干嘛。”
“……”喉头滚动许久,拳头握紧又松开,直到反复的汗水将掌心湿透,秦萧嗫嚅许久,还是压下了内心的羞涩与欢喜,鼓起勇气道:“晨曦,真美啊。”
“嗯。”
“美不过你。”
“……”
两颊酡红,相视,尽是如此。
秦萧涨红着脸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轻咳一声,本想直入主题,却不曾想一开口就不自觉地扯开了话题。
“对了,前几天老魏来信已经到扬州了。他一切安好,并且刚到合欢宗受到了特殊的欢迎。具体有什么特殊的他没说,不过想来应该很开心。他打算再逗留一段时间,等收集到了他朋友的线索,就出发去海州。”
“之前他不是眼馋我的鱼鸟令很久了嘛,听说这次某个长老给了他一块级别很高的令牌,虽然比不过鱼鸟令,但拿来耀武扬威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哦。”
“古丽也道平安了。如今西域战事平息,两方正在商讨停战议和的事。古丽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在西域各地走走,一边寻找以前的家乡,一边试着看能不能召集更多的西域同胞与她同行。”
“嗯。”
“还有陈惊鸿道友这段时日也上报纸了。听说她入分神关了,有人预估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三年就能出关,到那时她可能就是年轻一代中最先踏入分神境界的人了,应该能在麟儿榜上夺魁。”
“恭喜惊鸿姐姐了。”
“听说那时候深入穷荒支援常思姐她们的老方丈他们以及花姐姐都已经平安撤出穷荒了。前段日子芥弥姐寄去了谢礼,花姐姐还回信邀请我们早点去合欢宗玩。我们有机会还是当面去找老方丈他们道谢吧。”
“好。”
“还有就是龙族那边,新上任的龙王正在改善东海与九州之间的关系。听芥弥姐说,他之前带着女儿来找过应龙前辈,但被前辈赶走了。不过听说他留下了很丰厚的一笔谢礼一直寄存在芥弥姐那边,一会儿都给拿过来。”
“……”
“武道那边也打探到一些消息,武圣前辈殉道稳定了大道,并没有多少武夫受到影响。不过武道破损是事实,谁也不知道这份损伤会推移到什么时候。现在全鸿蒙的武夫都在想办法自救,听说还有一部分人正在满世界找我呢。哈哈……”
“哦。那你注意安全。”
“嗯。对了,之前被我放了一马的海族蓝蓝,她回东海了。傀琦给她创造了一套专属的武技,算是认可了她的身份。傀琦希望由蓝蓝继承一份武道传承,这样以后哪怕武道真的崩溃了,也能多留一道希望。”
“而江豚江笑笑打算亲自报仇,不过她现在实力太弱,所以她要先变强。在此之前,她想跟着应龙修行,前辈不知为什么答应了,并让她和蓝蓝签了一个百年之约。”
“我很抱歉,没能救下你的同胞……”
“这不是你的错,别自责。”
听着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搭话,后面偷听的人只能干着急。忍无可忍的芥弥拾起脚边的石子朝着莫秦萧砸了过去,向他比划着口型道:“别尬聊了!说正事!”
莫秦萧尴尬地笑了笑,看向小白的侧脸,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白浪在她脚下翻飞,时不时挑起一波涟漪的玉足有序地拍打着江面,扰了近处鱼虾的安眠,也扰了少年的心。
望着眼中愈发清晰的少女,秦萧短叹一声,喃喃道:“芥弥姐告诉我,散花原最近有两件事传播得非常快。一是说在徐州大闹一番的莫秦萧,和九天宫关系匪浅,并且不日就要抵达九天宫。”
“另一个是说,当今鸿蒙第二个会自由无我的人,也就是我,和九天宫的人某人有仇,此番前往九天便是去寻仇。按照芥弥姐打探到的消息,如今散花原有很多人在等我。”
听到这儿,小白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强装镇定,她猛然一回头,看向莫秦萧,眼中满是焦虑与不安,“有人要害你?是谁?!”
莫秦萧只是浅笑,“没有说有人要害我,但有人在找我却是真的。这其中有贪嗔教徒,有前任龙王的亲信,有海族,有朝廷鹰犬,还有……”
“还有云游客。”
“那你还去吗?”
“去的。虽然只是我一厢情愿,但事已至此无论我愿意与否,这趟旅程都由不得我了。小白,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出来,从我们相识开始,似乎就有一双大手在推着我们前进。一切都过于顺利巧合了。”
小白皱起了眉头,回忆起了他们相识开始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可无论她如何分析,都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就在她疑惑之际,莫秦萧解释道:“让我起疑心的,其实是三个地方。”
“首先是态度。最开始姐姐们不让我去找秦绫仙,是担心她接受不了事实因为迁怒于我,她们没有把握保下我。可随着一路上的见闻,我也明白了常思姐她们的实力。
“常思姐是伪至高,桃源姐是十圣树,芥弥姐和紫鸿也绝非普通仙人境。这样的实力无论在哪都堪称可怕,可她们依旧没有拒绝应龙的帮忙,那是否意味着她们依旧没有把握在秦绫仙手下保护我呢?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该有多强?”
“其次是应龙前辈带我们回顾过去的那次,他让我知道了至高的手段到底有多么可怕。试问一个能轻易改变过去的存在,如果真的要做什么手脚的话,我们会知道吗?也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怀疑这一路上的经历。”
“自由无我带给了我绝对的理智。也就是在这份理智之下,我发现了一个我们一直都疏忽的地方——东海之乱前,老方丈明明已经知晓了贪嗔的复活,为什么他没有亲自出面阻拦呢?”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突然就产生了一个疑惑,会不会整个东海之乱,就是为了我而搭建的一个舞台呢?我在东海之乱里圆满了生灵无我,学会了烦恼三斩,并且还稀里糊涂地召唤出了老爹……”
“这一切都太过于顺理成章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多想。为什么老方丈等人不亲自出手呢?为什么单之禅偏偏选中了我呢?为什么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呢?这一切究竟是谁想看到的呢?”
“最后,我只能想到她。”
小白忍不住张大嘴巴,狂跳的心脏带出了同样担忧的声音,她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一切都是秦绫仙策划的?”
莫秦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在有了这样的怀疑后,我便对龟山事变也有了怀疑。但应龙前辈很实在,他直接挑明龟山事变他却是有参与其中,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继承前世的仙胎骨并且和你相认。”
“可问题是,云游生的横插一脚,让他不得不亲自下场把控局面。也就在那个时候,面对云烈的我借来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这股力量没能留下任何因果,也没有对我产生一丝业障,而且强得难以言说。我只能想到那个可能。”
“秦绫仙帮了你?”小白将信将疑地接话道。
莫秦萧点了点头,脸上旋即出现了一抹苦涩,“也正因为如此,我越发看不透秦绫仙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是否真的挑起了一场仙灾?她是否真的如常思姐所说发疯了?她是否真的是一位至高?”
“这一切都只有我登上九天宫那天,答案才会揭晓。可是……”
莫秦萧深情地看向小白,苦涩转移到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就在这时,小白的指尖抵在了他的唇前,柔若无骨的手攥紧了他,坚定无比的声音字字铿锵。
“你在哪,咱在哪儿。”
“我怕你受到伤害。”
“咱不怕。”
“……”
话已至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切误会都已经解开,剩下的只有温存。
小白拔掉了头顶的发簪,靠在了秦萧的怀里,披散的长发如瀑布如丝绢散落一地。她将发簪递了过去,笑得比朝阳更加灿烂。
“秦萧,帮咱扎头发。”
“嗯。”
他是咱顶上青丝千万缕,咱是他指尖心事一行行。
“秦萧。”
“嗯?”
“刀山火海,咱陪你一起。”
“好。”
最是凝眸无限意,幸好得相识在今生。此番经历,正可谓是:
逍遥初到南家栈,知得裴城有三恨。革面洗心向兵戎,浪子回头心存仁。
巧遇三教巡游客,谶语预得东海问。逍遥得幸痴家仙,奔得东海浑水存。
浪荡飘泊浮萍身,只求欢喜不愁程。临淮郡中临淮城,临淮城中有佳人。
佳人半生多漂泊,仇恨何生又何存?交友洗净孽缘骨,双燕不存古丽生。
出得北地心凶横,东海之畔立雄城。北地袍泽岂可弃,虎臣结盟与贪嗔。
贪仙幼心恃傲高,修罗沉言思量深。雄城之下无鼠辈,白猿哀啸众将闻。
捐躯救得国问难,东苍显威制贪嗔。痴仙重归鸿蒙天,真相如何在个人。
东海之乱起私欲,落个东海失龙尊。逍遥得悟生灵法,仍旧无奈仅远遁。
乱后安憩在小楼,逍遥白灵情愫生。识得合欢真名声,舍身欢喜护胞存。
突有异变在淮江,双圣千里赴战场。狰郎海妖与龙子,逍遥扬名剑鸣铮。
曾有老魔横插足,崩损武道人远遁。阿姊救弟心焦虑,奔赴穷荒战三尊。
龟山十二时辰内,逍遥再战应龙尊。白灵以骨换你存,我以我命换你生。
留得衷肠相情愫,双宿此生不分离。朝为徐州逍遥郎,携侣暮登九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