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张吉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奴才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那就别说了。”御景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拿起那张信笺再细细看一回,这可是他拥有的属于她的第一件东西,她给他写的信件。
那冷冷的声音让张吉欲言又止,站在身边,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终噗通一声,跪在御景煊跟前。
他俯身在地,头低得不能再低,劝:“殿下,奴才不得不斗胆劝一句——”
“奴才跟在殿下身边多年,对殿下的心日月可鉴,殿下要奴才去死,奴才也不敢不从。只是,今日这时,万万不可再继续了。”
面对的是当今的太子,诏月的储君,未来的国君,即使是亲信,是心腹,张吉还是出一头汗,可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七王府那位,殿下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让别人看出了端倪,不然便是将自己的弱处显露给了有二心的人看。再来……她也不是哪家待嫁闺中的小姐,殿下已经不能想要就要,若真是如此,殿下便是给她个正妃之位,天下也说不得什么。可是,偏偏她已经是七王妃啊——”
张吉趴在地上磕头:“殿下,请您一定要考虑周全,请三思,莫要再逾越了界限,万万使不得啊!”
御景煊蹙眉看着趴在他案前的张吉,这个人,自打他少年时,便是父皇派给他的陪侍,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他放下了那页信笺,起身踱到窗前,负手而立眺往殿外远处的草木。
“张吉,你该知道,本宫虽贵为太子,却一直过得不开心。”
张吉挪动膝盖转了个向,继续朝他所在的方向趴跪着。
“当皇子的时候一直被教导,想要当上太子,便要努力,用功。”
“当上了太子,原来仍不会开心——那么多的人觊觎着这身份,处处提防,处处小心。”
“你说的对,本宫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得?可是偏偏,还真从没有任何一个,像她一样勾起了本宫的兴趣。”
“曾一直以为,女人不过是男人需求时的一个陪侍。”
“可是……她让本宫觉得不止是如此。那种想见一个人,想讨一个人欢心的感觉,本宫还未曾经历过,直到,遇见她。”
张吉越听越心惊,只能依然跪在地上。
窗前的御景煊缓缓道,眸中,一只飞鸟从栖息的枝头飞上天空,他转身,背对了日光,“即便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又如何,就像这天下,终究会是本宫的,而她,亦会是。”
张吉腿脚发软,“这……”他已经说不出什么来。
在御景煊身边数载,他清楚这个主子的脾性,御景煊对人算随和,只要不触及利益之事,他多半也不会多与计较。
可是,现在他已经将自己担忧的都告诉了御景煊,御景煊却仍坚持,那么证明,这件事,他是认真的了。
“你跟在本宫身边数载,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本宫,今后,本宫不想再听你说今日这些话。”
“可听清楚了?”
张吉闭上眼,心中重重叹息,一俯身重重一跪:“奴才明白了。”
“奴才是殿下的人,殿下的心思,奴才今后一定照办。”
罢了,自己只是一个下人,是个阉人,有什么权利去教导当今的储君该如何去做。御景煊刚才没有生气地办了他,就已经表明了对他的宽仁,他不会那么不识好歹。
他是担心,可是谁又说得准以后呢,或许,御景煊真的有那么一天,坐拥天下的同时,也拥有了那个人。
彼时,他与御景煊一定都没有料想过,后来的后来,一切完全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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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在马场练习骑马的时候,如音差点从马背摔了下来。
幸好陶衍还没走,看到了及时飞身一跃,过去将马牵着,制止了一次意外的发生。
“王妃,您没事吧?”
如音是吓了一跳,可只是摇摇头,下了马。
“今天不练了,我去看看他们。”
如音拍拍衣摆上的灰,转身走了。陶衍牵着马看着,觉得平日画如音总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今天却有些不对劲。
将马交给侍从牵回马厩,他也往如音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那片绿地上,侍卫们刚到齐了,如音上前,拍拍手:“大家集合。”
已经习惯了最近画如音随时出现在训练场,侍卫们都听话地排成两排。
“今天我们来练习些别的。”
练习别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的王妃今天又要出什么样的题。
“练习的内容有两个。一个是原地双人传球,另一个是按照我的指令做出我需要的动作。”
“分成两组,一队由我来指挥,另一队没有安排任务的就练习原地双人传蹴鞠。”
她早前就给两队编了号,道:“好,现在一队在场上等着,二队先到场边,相互练习传蹴鞠,尽量别丢球,我等会会检查的啊。”
“是。”被编为二队的侍卫齐声道,然后便拿着蹴鞠到场边去了。
“一队,听我的指令,我让你们跑,你们就给我跑起来,我喊停,你们立刻给我停,听到说转身,就立马给我转身。总之,一切都要按指令,都要快,要是我发现谁慢了——”
“晚膳就不用吃了!”
不用她说完,一队的侍卫齐声替她说出后半句,如音一怔,忍不住笑了,又正了脸色,恢复严肃:“嗯,知道就好,从今天开始,老出错的不止晚膳没了,还会有别的惩罚。”
一队的侍卫们听了都心中紧张,这话传到场边待命练习的二队那边,众人也是担忧。
别家的夫人王妃都过得清闲,为啥只有他们家的王妃那么与众不同,放着大好时间不去休息,却宁愿在这训练场上陪着他们练习。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感觉出来了,画如音今天特别严肃。
让一队的侍卫全都到右边场边候着,如音站在场边,开始扬声喊:“看到左边的旗子了吗,都给我往那边跑,尽量快,预备——跑!”
侍卫们得了命令,便齐齐从右边往最远的左边跑,如音也跟着跑起来,不一会,她突然喊:“停!”
侍卫们没想到她半路喊停,有些是稳稳停下了,但有些却因为重心不稳相撞在一起。
如音蹙眉:“起来起来,站在原地,耳朵听好指令。”
“预备,跑!”
侍卫们又跑了起来,她跟着跑,突然又喊:“转身!往后跑。”
有了刚才的教训,侍卫们的耳朵都很注意,一听到喊转身,即使是本来在快速奔跑前进的途中也迅速转了方向往来时路跑回去。
可是还是有些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正在了原地慢了一些。
如音又蹙眉,“再给一次机会,犯错三次的,不止今天的晚膳没了,还得负责刷马桶。”
这个惩罚够狠,连场边练习运球的二队侍卫都变了脸色。
陶衍之前一直也在附近,后来因为府中侍卫来报,有些事情便离开了,等他再过来的时候,远远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还有如音完全不带笑的脸色。
今天他们的王妃,真的跟往日不一样啊,特别严厉。
在接下来的练习中,果真没有人再敢犯错,陶衍看着那些侍卫在如音任何指令下都能做到准确,突然明白了如音这一切训练的用意,开始对如音有些刮目相看。
想到画家为诏月屡次出征扫平隐患,画氏一脉的男子个个都骁勇善战,或许,画如音是从小在家耳濡目染学来的,这也便不奇怪了。
眼角余光突然扫到有道暗影一闪而过,隐入了不远处的树林,他没有惊动场上的侍卫与画如音,悄然退开,跟着往树林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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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已经在回梁宁的路上。”
树林中,看清了是何人,陶衍脸色放松了些。
倚着大树手里捏着片树叶把玩的青衫男子,扯唇淡淡一笑:“有些私事,打算多留几日。”
从他的这个角度,目光穿过树林往远处看,可以看到那片绿地上练习的侍卫,还有那么红裳的身影。
“你们王妃,又在玩什么?”
刚才他过来的时候看到她在场上指挥着,却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
“十日后便是蹴鞠大赛,王妃在教大伙儿。”陶衍也转身往远处那方看,在画如音的训练下,侍卫们倒是配合得越来越好了。
“她教踢蹴鞠?”
夙微生这回真的笑了,轻摇头:“这个画如音,还有多少跟寻常女子不一般的地方,画氏世代都出将领,她这脾性也随了去?”
“或许吧。”陶衍转头对夙微生:“可是要见王爷?”
“不了,你转告便是。”目光依然望着训练场那一方,夙微生道:“岳泠溪,没死。”
陶衍一惊:“夙公子可是有她的下落?”
七王府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寻到岳泠溪的人,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是我救下的她,当然知道。”手中的叶片扔了,夙微生正色对陶衍:“我知道你们要找她,可我现在有事情需要她,等事情过了,她的死活,我不管。”
“这次我来,就是想知会这件事,你们也不用浪费人力继续找了。等我那边事情结束,自然把她送回给你们。”
“这……”陶衍面露难色:“她犯下的是谋害王妃的罪名,只怕王爷知道了之后会——”
“这个你不用担心,王爷会同意的。”
“我先走了。”夙微生转身,突然又望了眼训练场那方:“对了,刚才我看到她学骑马,是为了秋季狩猎的事?”
“好像并不是,王妃说,她想多学习些技艺,必要时可以防身。”陶衍回,当时画如音是这么跟御皇柒说的,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夙微生脸上浮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挺好。”
跟来时一样,夙微生轻功一点,人又不见了。
陶衍看训练场那边无异样,也往回走,往倾云轩的方向去了。刚刚夙微生所说的事,他必须及时告知御皇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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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上指挥,跟着侍卫们一起跑,还要下指令,这么半天下来,如音也累得不行。
太阳要落山前,她还让两队侍卫绕着后山跑了两圈。
雁还来找自家小姐,看到她跟着侍卫们一起跑,都吓呆了。
“小姐,您休息一会吧,别把自己累着。”
雁还掏出帕子递给如音,如音接了,不再跟着跑了,可目光还是一直随着。
微喘着气,帕子拭去额角的汗,如音感觉,这样出出汗挺好的,那些过剩的体力都消耗掉,晚上还好入睡了。
再说,她不止想学骑马,还想把自己的身体锻炼得更好,对她的逃跑计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现在这个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锻炼,还不会遭人怀疑。
等侍卫们都散去,她也往回走,雁还在身边跟着,问:“小姐这是要回茗幽阁,还是去王爷那儿呢?”
如音拭汗的手一顿,继续往前走:“一身的汗粘死了,你赶紧让她们给我准备热水沐浴。”
雁还连连点头说好的,之前的问题就这么被带过了。
而倾云轩这边,陶衍跟御皇柒报告完了事情之后,也已经要到晚膳的时辰了,侍女进来问,是否现在去请王妃过来一道用晚膳。
端坐书案前的御皇柒垂眸看着手中书卷,只淡淡二字:“不必。”
侍女退下了,陶衍心想,昨天听说御皇柒发了很大的脾气,还看到王妃脸色难看地走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些什么事,可刚刚御皇柒还问了他王妃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呢,这会儿怎么又好像不大愿意见到她的样子,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便也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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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完随便吃了几块糕点,如音一觉睡到了月亮升上夜空。
雁还不知道她起来了,没进来,房中只有她一人。
醒来抱着绣枕,人没劲,心里像是藏着什么事一样难受。
按理说今天她精力体力消耗完了应该一觉舒服地睡到天亮才对,可是为啥醒来第一个涌上来的感觉,就是心口堵得慌?
今天一天,她都没有见到御皇柒。
在七王府里,他要么就是在密室,要么就是在倾云轩里,偶尔,也会去后山亭中抚琴赏景,可是今天……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她不知道,没问任何人,也没有过去倾云轩瞧一眼。
昨夜他第一次对她发了那样的脾气,她不是生他的气,只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如果他还在生气,她去他那不是自讨没趣嘛。
烦躁地下床穿了鞋,去将窗子推开,夜间的风寒凉,吹在面上却清醒。
她的目光望着天空的明月,看出了神。
突然,院子中有轻微的沙沙声,她以为是树叶摩擦的声音,突然眼前一道黑影袭来,欲从窗而入,手中凛着寒光的剑直指她的咽喉。
她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这时,突然另一柄剑出现,挡开了那向她袭来的剑,乒——
两把兵器交缠,两道身影也交缠。
一黑衣,一白衣。
院中,月光下,那白色锦衣的身影,那她不曾忘的衣袂飘飘的身姿……跟她当初所见的重叠。
……是他?
她一惊,转身朝门跑去,推开门跑入院中,看到那两人还缠斗在一起,那白衣男子侧过头,对她说了一句:“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语气像是着急的命令,她仍未能看清他的正脸,她知道危险,可是她又那么想靠近。
自上一次之后,日子已经过去那么久,她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今夜他又出现,而且依然救了她。
紧张的空气中却飘散着几丝玉兰的清香,她应该往后退,却又想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