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门,人流拥挤。
南城兵马司的城门官曹中军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自从倭寇攻陷吴淞口后,这些日子里来自松江府的难民一窝蜂全部涌来了南京城。
都道那些倭寇穷凶极恶,残忍恐怖,谁敢就近逃难苏州、常州?
如此便都来了南京。
浩荡荡十余万人,这安置可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放这些难民进城,没有安置的地方就定会成为治安隐患,可是不放进去,十几万人在城外没吃没住,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暴民。
怎么处置不是曹中军一个小小的城门官可以决定的,他只能一边死守城门不放难民入城,一边派人火速去通传巡抚衙门。
交给上司们处置吧。
正想着呢,几辆马车驶来,曹中军眼尖,一看到居中那辆双马拉车,周边又有金吾拱卫,料知是九卿之一的大官来了,只是开道士卒没有打出旗牌猜不到身份而已。
慌忙上前迎候,待到马车停下,张居正先走了出来,随后挑起帘布,陆远紧随其后。
曹中军没见过陆远,可能认出陆远的二品官袍。
二品部院大臣,又如此年轻,身份呼之欲出。
不假思索的曹中军便跪地叩首。
“卑职南城兵马司城卫千户所哨官曹中军,参见部堂大人。”
“你甲胄在身就不要跪了,免礼吧。”
陆远踩着软凳下车,言道:“本官听通政使司说,近日来有很多难民来投南京,走,随本官上城楼一观。”
“是。”
曹中军刚刚爬起身,便看到其余几辆马车内又都出来数人,无不是穿着三品官袍,包括那位自己曾远远见过一面的应天巡抚朱纨也在,内心不由暗暗咂舌。
这位陆部堂出行,好大的排场啊。
应天巡抚、六部侍郎竟然全部陪同着。
今日恰好轮到陆远在文渊阁坐值,通政使司来通传了信,陆远便亲自出面处置,顺道着喊了户部、工部、刑部和兵部各一名侍郎堂官,加上朱纨这位应天巡抚,一行六人来到现场。
登上城头,陆远也被城外那排成长队,拥挤不堪的人潮所惊住。
乌泱泱的根本望不到头。
这些难民赶着车,拖家带口拉着行李,一个个风尘仆仆面黄肌瘦,让陆远瞬间就想到了曾经看过的那部《1942》的电影。
何其相像啊。
“城里安置的下吗?”
陆远看向朱纨,后者皱眉摇头:“难,如今南京城已有百姓一百余万,城内已完全饱和了,若想入城,无处可住只能睡在街道上,可倘若露天而住,再过一个多月就入了深秋,会冻死人的。
再者说风餐饮露、随处方便,也容易生出病疫,到时候危险更大。”
听到这话,陆远眉头锁的便更紧。
“十几万百姓呢,总不能视而不救,几位都想想,办法总比困难多。”
户部侍郎崔彦道:“可以擢一批青壮出来让工部和兵部来安置,剩下的妇孺老弱再思良策。”
陆远颔首。
“这办法不错,工部和兵部有没有问题?”
工部侍郎范儒、兵部侍郎俞传正对视一眼先后开口。
“我们工部没问题。”
“兵部这也没有问题。”
末了,二者又言道:“只是钱粮上要多一笔开支了。”
“那不打紧。”陆远摆手:“区区两三万青壮的安置,户部给口饱饭吃总没有压力吧。”
崔彦笑了笑拱手:“陆部堂开了口,慢说只是两三万青壮,就算养活这十几万张嘴,我户部也能拿出足粮来。”
“那就这般去做。”陆远对朱纨说道:“组织人手,立刻先将青壮筛选出来,或归工部或归兵部来安顿,不能让他们在这里聚集,万一闹出事就有大麻烦,留下老弱妇孺的我们再想办法。”
朱纨拱手应了下来,立刻唤来人交代下去。
“妇女的话,本官看可以交给织造局来安置。”
有了安置青壮的经验,陆远便依葫芦画瓢想到了这个主意:“江南织造局在南京周边不是有十几个织坊吗,能安置多少安置多少,剩下的和老弱一道,由工部在城外建一个营区先住下,六个人或八个人一个帐篷挤一挤住着。
现在天还不算凉,冻不坏人,统一安置居住,这每日的赈粮也好发放,只要饿不死冻不死,撑过这两个月,便能协调周边的府县来分开安置了。”
说完陆远又问了一句。
“诸位要有更好的主意也都说说,大家群策群力,一起来想办法。”
众人哪会驳斥陆远,都点头说是好主意。
陆远最后看向刑部侍郎裴锦超,交代道。
“裴堂官,你们刑部这几日辛苦些,帮着应天巡抚衙门维系好治安和分别安置的事,一定要确保不可出乱子,另外安置的过程中也尽量不要太蛮横,闹出民怨也是麻烦。”
“是,陆部堂您放心,下官一定办好这件事。”
陆远这才踏实下来,最后又看了一眼这城外乌泱泱的难民潮,转身下了城楼,十几名官员随从紧紧簇拥着。
上马车之前,陆远又对张居正言道。
“叔大,你先不要回吏部了,去一趟本官叔父家中,请本官叔父来见本官。”
“是。”
张居正拱手,从城门处借了一匹马,打马离开。
待等陆远回了文渊阁,没多久功夫陆东便赶了过来,张居正识趣离开,掩上房门。
“叔父快坐。”
陆东诶了一声,不过能看得出来,在这文渊阁见陆远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陆远也知道这是身份巨大差距带来的天然压迫感,自己也没时间再去聊家常来放松气氛,便直言道。
“南京城涌来了很多难民,这件事叔父知道吗?”
“知道,这几日城里安置了一些人,但是不多,听说城外还有十几万没有安置。”
陆远点了点头:“是啊,城里安置了几千人只是少数,这城外十几万才是大头,不妥善安排容易生乱子,我让工部和兵部安置一部分,但恐怕也不定全数。
便想着让叔父出面,用咱家商会招工的名义看看能不能吸纳一些,当然咱们就不必挑什么青壮、老弱的了,只要愿意来跟咱们干的,通通安置。”
陆东小心问道:“伯兴,你是打算。”
“前些日子胡宗宪那已经和维特谈好了第一笔买卖,估计能有三四十万两,这是十倍的利润啊。”
陆远咧嘴:“银子咱们家以后不会缺,缺的只是人,现在南京就有十几万人等着咱们家吸纳呢。
汪直倭患的事虽然眼下闹的凶,但只要断了葡萄牙人的军备支持,汪直撑不了两年就会穷途末路,这两年,咱们家要抓住这个机会。”
“明白了。”
“在澳门往东一海之隔还有不少荒岛,属广州府东莞县辖管,我给其取名叫香港,人烟稀少但是地方比澳门要大,现在葡萄牙人还没占,咱们先占上。
别小看这个荒岛,它有很多天然港,比双屿要更方便开发使用,先这两地再琼州,有了这一条线,大海之南便都是咱们陆家的。”
陆远拿出一个自己根据前世记忆手绘的地图交给陆东,后者看过惊讶的睁大双眼。
“汪直的势力集中在平户往南到双屿、浙江、福建沿海及澎湖部分,在吕宋、爪哇有几个港口,仅凭此,他就能和朝廷正面硬撼,这就是火炮和海船的威力。
未来一定是属于大海的,有海权才能有陆权,一旦汪直覆灭,他的这一切咱们家必须要立刻接手,一旦出现空白,沿海的倭患就还会继续闹下去。”
陆远一边指点一边交代:“现在咱们家在澳门建火器厂、造船厂的事汪直已经查到了,我不敢确定他会不会跑北京散布这个消息,现在我已经做了几手准备,但也不敢笃定万无一失,不过若是咱们家控制了这一切,那就一定是稳如泰山,所以叔父,你后面两年要多费心。”
陆东连连点头。
“我记住了,这件事我一定办妥当。”
“好。”
陆远收起地图交给陆东:“那侄儿就多谢叔父了,这文渊阁叔父不便久待,侄儿不送了。”
“嗯,交给我吧。”
陆东带着地图快步离开,脚步急促有力。
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将事关陆家未来几百年的家业盛衰兴亡,陆东也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十岁。
老了老了,竟然还能干出这么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