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瑟瑟,冻不住曲长歌的思绪,想了千般百般,愁眉难展,倒是疲惫写在了脸上。也是,自打成为青麟城主,他的江湖之路就变得复杂,那怕是想伸张正义,恐怕也需要与人一番勾心斗角。这个江湖早已不纯粹,利来利往是常态。
一夜之间,他的神态已不似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成为城主并没有给他带来安全感,反而增加了更多的思想负担。曾经的那个江湖看客已走远,那个潇洒不羁的浪子在不知不觉中坠入了牢笼。
西风萧萧,吹不散满寺的血腥之气,像极了那几十条冤魂发出的最后哀嚎,挣扎地哭诉命运的不公,提醒有世上的正义之士为他们平冤昭雪。
唉,雪还未化,人已凋亡,慈心寺里一派肃杀,和尚本应超度亡灵,可现在谁来超度他们?
“烧了吧,就让熊熊烈火燃尽你们的痛苦,希望你们的魂魄能随着青烟飘向仙台,再也不必经历世间的魔难。人命关天,你们留在世上的冤屈,我定会为你们洗刷!”曲长歌黯然说道。
沈轻梦也叹了口气,感伤地说道:“唉,亡灵难归啊,这一烧恐怕他们的家人再也无法得知他们的音讯了。”
曲长歌道:“这样也好,总还能留个期盼亲人回家的念想。”
“马车里有烈酒,我去取。”声音低沉,莫云更整个人显得毫无斗志,魂不守舍,感觉像是自己的亲人也在那堆尸体里面一样。
他缓缓转身,只是还未踏出一步,在门口的虬髯青麟卫便飞速地奔了过来,向曲长歌一揖,匆忙地道:“公子,不远处有白雾升起,似有大队人马朝这里袭来!”
许九久提醒道:“肯定是奔着薛义山来的,来者不善,你要小心应对。”她很冷静,谈吐之间没有夹杂过多的感伤。
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她冷漠,这不稀奇,因为大部人不知道她过去经历过什么。如果有人能懂她,稀奇的应该是她这不经意的提醒,于她而言这蕴含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这意义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当然,曲长歌也没有察觉,一听了之,他还指挥着那虬髯大汉:“薛义山的尸身在大殿后面,你去把他搬到殿前,打开寺门,“迎客”!我倒要看看当今武林是否还有公义!”
寺门敞开,大雄宝殿的门关上,他们站在院子正中央“候着”。面前是薛义山与林青清的尸体,背后便是那“人间炼狱”。
人呼,马嘶,数百人浩浩荡荡直奔慈心寺而来。许家庄的人马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华山点雪宗、甘南琅夜宫、洛阳凌云阁、姑苏寒山派等十几个大小门派。唯恐落后的他们,谁也不愿多让一分,却没有一个门派敢走在许家庄的前面。
领头的是许家庄总院主事许千渊,他看了看日头,突然放慢速度让马儿慢慢地走,然后说道:“寺里的僧人估计正在用膳,咱们慢些走,等他们用完午膳。此去只为薛义山,莫要去刁难出家人。”
许家庄长安分舵的廖文彬是个机灵的人,一听总院主事发话,立刻打马向后,摆了摆手,想要压住大部队的速度。
此次前来的都是在江湖上有地位的人,不是门派掌门也是长老级别,一般情况下,谁会听一个小角色在那里指指点点?只是没想到这次那些大人物竟然出奇的识趣,甘心听从廖文彬的指挥,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心里是万分的不忿,无奈许家庄势大。
这些门派的姿态也令廖文彬感到自豪,彷佛只要身在许家庄便高人一等,也不枉效忠了这么些年,此次随总院主事出任务,是个绝佳的立功机会,他要把这机会牢牢地抓在手里。
于是他的表演开始了。
只见,正在暗暗自喜的廖文彬,打马向前来到许千渊的一侧,突然有的没的说了一句:“唉,您老说说,咱们这位剑仙二庄主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许千渊眉头一皱,反问道:“哦?何出此言?”
廖文彬脸一横,故作义愤:“这次他老人明着帮陕悲客也就罢了,算是与陕悲客的私人情谊,但事情结束他直接随广陵真人去了龙虎山,说什么要为陕悲客供奉长明灯,闭关七七四九天。谁不知这名册乃关乎整个江湖的大事,他却不闻不问,要是咱们许家庄夺得名册那岂不是......”
许千渊厉声训斥道:“够了!二庄主行事也是你能置评的么?!我们只需办好大庄主交代的差事,其它的休要多言!”
那廖文彬故作委屈,低着头说道:“是。二庄主不在,还好有您,要不然小的们还真不知该怎么办,要不是您神机妙算咱们也不会轻易得知这薛义山的下落,要不是您妙语如珠,那寒山派怎会轻易倒戈咱们许家庄,还是您将薛义山的下落分享给各大门派,为许家庄聚拢人心,每一步都是高招!您啊,可真谓是诸葛在世!”
许千渊看了一眼低着头廖文彬,露出老狐狸般的微笑,不再搭话,打马向前。
廖文彬见状也立刻打马跟上,道:“从您这打马向前的风姿,就看得出来您的骑术非同一般!”
许千渊不屑的瞧了瞧他,问道:“说吧,想要什么?”
那廖文彬见缝插针,立刻道:“这次跟着您,小的这些微薄之力若能用得上,您尽管吩咐,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那些别人不愿干的“脏活”,我能干!小的永远支持您这一边,只希望将来能得个机会去总院锻炼锻炼。”
许千渊没有回答,再度打马,独自走在大部队前头。
廖文彬见状,彷佛懂了,心中暗喜,立即跟了过去,打马靠近,小声说道:“不瞒您说,我最近得了件宝贝,那宝贝哟,吹弹可破,秀色可餐,人间极品呀,待这儿事毕,小的亲自给您送去!”
许千渊一听嘿嘿地笑了起来,眼睛也眯成一条线,推辞说道:“诶,文彬见外了,都是自己人,用不着什么宝贝,文彬若有事今晚只管前来,老夫恭候。”
廖文彬立刻点头道:“明白,小的明白。”
二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还真别说,廖文彬确实有一手审时度势、溜须拍马的功夫,许家庄其他的人也都看在眼里,嘴上虽不说,心里嫉妒的很,但也真的不爽,不禁都在心里暗骂起来:“这个马屁精!贱种!低三下四的功夫真他娘的炉火纯青!”
而许千渊呢,作为许家庄最倚重的总院主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廖文彬这点小伎俩怎能诱惑得了他?只不过,许千渊和任何人在一起时,他总能让对方开心。而开心代价要么是卖命,要么是死亡!他那双眼睛总透着洞穿一切的感觉,聪明的人都想远离他,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危险!他也因此得了个“好听”的称呼:千色千面。
当然也有人叫他老狐狸。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仅用一席话就劝降了本归顺了北盟的寒山派,非但劝降,还一石二鸟让其内耗,导致寒山派掌门兄弟俩到现在仍旧喋喋不休。
这不,寒山派掌门的胞弟司空荻远怒道:“我真是不懂,我等发过誓要忠于青麟城,大哥你竟做了小人,背离北盟,真真是不义也!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寒山掌门司空荻恒反驳道:“小弟啊,你太天真了!那曲长歌不过二十岁出头,他有什么实力率领我等?我等本就羸弱,又身处江南,若不早做打算,如果一味愚忠,将来岂不要受许家庄的南联打压?”
“哼!我观曲少侠并非等闲之辈,不像某些人背信弃义!各大门派貌似清高,说是要销毁名册,还江湖公正,但谁心里不清楚?都是想从中渔利,就连你不也是想多捞些好处才反水的?真真是没有廉耻了!”
“哼!住口!若不是在众人面前,我定掌你的嘴!我是为了谁?我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将来这寒山派还不是你的?!我现在以掌门的身份命令你不得插手此事!你给我乖乖的看着!”
“大哥!你不能......”
“够了!此事休得争辩!给我到队伍的后面待着去!好好反省反省!”
司空荻远不情愿地打马往后,嘴里嘟嘟囔囔:“我看该反省的是你!看来寒山是容不下我了!”
西风怒号,卷起飞雪滚滚,直扑司空荻远的怒容。一只乌鸦猛的从他眼前掠过,肆无忌惮地叫个不停。
司空荻远向上斜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骂道:“妈的,就连你这畜生也来嘲笑我!”于是挽弓搭箭,正要射杀那只乌鸦。
跟着他的随从好奇地问:“公子,天上只有一只乌鸦,您为何要搭上三支箭呢?”
“你难道没有看见它前面还有两只乌鸦在滔滔不绝么?”
“前面,没有啊,天上只有一只乌鸦。”
“蠢货,你往队伍前面再看看!”
那随从看向队伍的最前面,哪有乌鸦,那是廖文彬和许千渊。但他似乎领会到了什么:“哦!公子说的对,这儿的确有三只乌鸦。”
司空荻远轻蔑地一笑,向着天空大声喝道:“走你!”只见三箭齐发,中间那只箭直穿乌鸦,另外两箭划过天际不知去向。
只不过好巧不巧,被射杀的乌鸦刚好掉在了许千渊的面前。许千渊突然敛住笑容,向后回头看,发现司空荻远正拿着弓,以极其顽劣的眼神似在看着他又不似在看他。
在他一旁的廖文彬立即打马向后,拔剑去找司空荻远,许千渊见他行事急躁,马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勿动。
急躁不是许千渊处理事情的方法。
只见,许千渊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随后笑容如春风,眼眯一条线看着司空荻远。
笑容虽美,但有的时候也代表着杀机!
司空荻远的大哥见状立刻瞪了一眼小弟,也学模作样,跟着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本想称赞司空荻远箭法精准的人也不说话了,只得瞧了一眼那乌鸦的尸体,匆匆而过。
这让司空荻远更为不爽,心里暗骂:“哼!伪君子!竟然可怜一只乌鸦!这些年你在暗地里为许家庄杀的人还少么?这次你掀起的浪说是为了整个武林,谁不知是利欲熏心?”
事实也的确如司空荻远所说,各大门派美其名曰为了公正,多半心怀鬼胎,有的是为了隐秘不被泄漏,不想受人牵制,有的是想从中获利,从而壮大门派,现在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他们都做了出手的准备。
如今这名册和令箭倒成了万恶之源。说起来谁也想不明白,青麟城乃侠义之城,又怎会在暗地里干着探寻他人隐秘的勾当?
只可惜,陕大城主没有向任何人解释就已崩殂。薛义山就显得尤为重要,却又偏偏在第一时间带着名册令箭跑了,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一环扣一环,像是有人在暗地里安排一切,奇哉怪也!
如果这是李青峰策划的,那么事情真如他所设想的方向发展,一场江湖浩劫在所难免。
他甚至不被人所知?谁也不懂他掀起这大风浪意欲何为?
而他所倚重的名册和令箭真就有那么大的作用,这两样东西到谁手里都有效么?
施倚仁曾言,陕悲客曾与他提到过这些江湖隐秘的记载和证据并没有藏在青麟城,而是一事一匣,藏在江湖的各个地方,匣子所在的位置全都记录在那部名册上,分别由听风堂的暗探守护。这匣,指的是青麟匣,所谓青麟匣也是鬼斧十七的遗作,匣子有大有小,当年造了一大批,是世上至坚之物,刀砍刀崩,剑戳剑断,一旦锁上再难打开,除非用那枚特制的令箭,能打开所有青麟匣的唯一钥匙。而那部名册,除了记录了匣子的位置,还记录了隐秘相关人的姓名和身份,所以这两样东西不管到了谁的手里都能发挥作用。
如今陕悲客一死,各大门派如诸侯割据,都想扩张地盘,吞并其它门派,而眼前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傻子也不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