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晚上的风声音有点大，又或许是段清寒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放轻了声音。
    但赵媛其实还是听到了，可是正当自己想抬头看的时候段清寒又只是轻笑着，没有再追问。
    “——红灯快过去了。”
    赵媛莫名有点慌乱地“哦哦”了两声，然后也别过头去。
    就好像两人都知道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可是谁也没有再多进一步。
    然而也像段清寒说的那样，红灯过去了，原本拥堵的车流也变得通畅。
    不过赵媛好像是突然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到了似的，一刻不停看着外面变换的风景。
    因为是周末，所以虽然没有什么上下班高峰期，但因为今天天气很好的原因，所以车流一直不少。
    好像大家都有想去的地方，都有想见的人。
    赵媛听着段清寒车里音响的声音，突然说了一句：“好像我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我们两个还在聊你车里的音乐。”
    “是啊。”段清寒点点头，“不过那个时候我说话……”
    他顿了一下：“用你的话来说，可能算得上是‘拧巴’。”
    还是第一次听到段清寒自己对自己这样的用词，赵媛侧过头去：“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有突然。”段清寒说，“我都记得那时候我跟你说些什么话，可能当时怕你讨厌我，就刻意说了一些你应该会感兴趣的话题。”
    这个角度倒是赵媛从来没有听到过：“你怎么会觉得我……我会讨厌你？”
    “不是觉得，我没有那种自我脑补的习惯。”段清寒倒是坦诚，也不会说一些压力别人的话，就算他因为自己的一些童年事迹变成现在的行事习惯，但也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自怨自艾，并用自己的想法揣度所有人的那种令人讨厌的类型。
    不过也可能就是因为他这种习惯，才让大家一开始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因为没有攻击性，情绪稳定且体贴入微，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了。
    “我只是因为那时候觉得……”大概是想到当时自己的心情，段清寒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符合我条件的可以结婚的对象，所以我当时会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也正因为是想留住你，与其说怕被你讨厌，倒不如说是想要让你对我印象好一些。”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很成功。”段清寒说。
    赵媛想解释：“哪里有！根本就没有的事！我当时第一印象是对你挺好的呀！”
    “只不过就是，就是——”
    话说到一半到嘴边又停了下来，赵媛也意识到，自己当时确实对段清寒印象不错，但也只是那种完全路人方向的印象，那时候也没有多想什么，更不可能有现在的交流。
    段清寒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种时候也不忘记说：“没关系，是我那时候的问题。”
    “但你现在不是已经很好了么。”赵媛想让他高兴一点，还鼓励了一下对方，“你看现在我们已经能聊这么多了，这怎么也是我当时没有想过的。”
    这一句倒的确是赵媛的心里话。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不是一个表达欲很强的人，就像在医院这么久，其实最近的朋友也就夏眠一个，而有时候遇到一些什么事情，也觉得跟其他人分享没有意义，就只会跟自己亲密的人聊。
    所以她不排斥人际关系，只是觉得有一些话跟别人聊了其实也会很没意思，也不打算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输出到别人身上——就只会给别人带来压力而自己还会得不偿失。所以她其实想的很明白，表达欲这种东西只对自己的朋友，分享欲也一样，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就好。
    所以她的确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会跟段清寒聊这些，毕竟在之前一段时间里，段清寒在她这里的形象还是一个比较模糊的完美人设。
    而模糊和完美本身就是两个相斥的词，就因为模糊才能感觉到似乎是完美的，而这样使两人的边界感也很强，并不会有更多的深入了解的机会。
    所以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跟段清寒聊这么多。
    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最早的时候段清寒给自己系安全带的时候表露出的一点点轻微的“吃醋”，又或者是找到自己过去时有些怅惘，却还要强迫自己释怀的眼神。
    自己强迫自己，本来就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而段清寒居然强迫了自己这么多年。
    “你这是在表扬我么？”段清寒听到她的话，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
    “是呀，”赵媛也不羞于承认，“段清寒小朋友今天表现很好，所以赵老师决定给你发一朵小红花。”
    正好两人聊天之间段清寒就已经把车开到了目的地，已经有门童过来接应，想要帮他们泊车。
    门童替赵媛拉开门，她先下了车，看段清寒把钥匙交到门童手里。
    段清寒走过来，然后真的朝她摊开手来。
    他生得英俊，又很高，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赵媛莫名有一种他在邀请自己跳舞的错觉。
    而且其实段清寒今天打扮的非常休闲，头发也没有特别处理过，只是随随便便打理了一下，看上去还有点软。
    赵媛只觉得这一刻有些心跳加速，眨眨眼：“但鉴于老师今天没有带花，就先欠着，下次补上。”
    “好。”段清寒这才听话的收回手，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动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做出来也并不显得做作，反而有种认真的感觉，“谢谢赵老师。”
    还好，一旁的门童已经接了钥匙去泊车了，赵媛在某一瞬间分心想，要是刚才自己跟段清寒这段对话被别人听过去，估计没多久，自己就可以在某一些公共社交媒体平台看到自己的吐槽帖了，内容就是“今天又成了客人们play中的一环”。
    段清寒带自己来的是一家开在江滨的独栋小洋楼，似乎是上世纪的建筑，装修的非常古朴，也保护的很好。
    而赵媛穿着一身赛博朋克的劲装，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的有些过头了，看到门口已经有了一些年头的门槛时咳嗽一声：“我是不是跟这里太不搭了？”
    还没等别人说话，一旁过来迎接他们的服务员就已经笑眯眯的开玩笑：“这种风格我们很少接待，是我们的荣幸。”
    “而且您不觉得，反而是这样差别很大的装束，在我们这边拍照还更出片么？”
    赵媛被服务员两句话说的心情很好，还点点头：“也是也是。”
    确实，现在自己这个装扮配合这样景色，还真是一些摄影模特会喜欢的拍摄和取景方式。
    她回头看了一眼段清寒：“那你等会帮我拍个照？”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的看见段清寒脸上面露难色。
    “我当年念书的时候……确实没有修过艺术或者摄影之类的专业。”段清寒斟酌着说，“我很乐意，但是可能效果应该不会有那么好。”
    “真的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赵媛来兴致了：“有没有你的摄影作品给我欣赏一下？”
    段清寒这一次又有显而易见的僵硬：“据我妹妹说，我拍的她没有我母亲拍得好。”
    赵媛好像是终于找到对方完美人生下的一些隐藏缺陷似的，倒也不是为了幸灾乐祸，只是突然觉得这样他更真实，更有具有探究欲：“那……看看？”
    “或者你要是不想给我看也行，你要不直接帮我拍一拍试试？”
    而旁边的服务生听到两人这么说话，还笑着补充了一句：“小姐，如果想要拍照的话，我们也会有专业的摄影人员来帮忙，但如果您想……”
    这个服务生看上去就十分上道，甚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专门停顿了一下。
    果然，赵媛也笑眯眯地摇摇头：“谢谢你们啦，不过我还是想让这位先生帮我拍。”
    “怎么样啊？”赵媛只觉得心情好像比之前更好了一点，“这位先生。”
    这位先生看上去终于有了一点为难。
    “我觉得你今天非常美丽。”这位先生甚至都已经开始说一些客套话了，“如果是在我的镜头里，可能无法完全凸显出这种美丽。”
    赵媛这下肯定更不依着他了：“那我就更想看一看！”
    服务生甚至在这种时候还很懂事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段清寒说：“那段先生，您预定的那些餐食，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是需要晚一点再上吗？”
    赵媛替他回答：“就晚一点吧，晚十来分钟就行。”
    段清寒没说话，就算是默许了。
    因为这里的环境确实很不错，是非常古朴的风格，而又因为受到一点上世纪外国文化的影响，在中式的主体里又多了一些漂洋过海来的古董摆件。
    比如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落地钟，镶着金边的各种小摆件，以及走到花园外乌木色调的各种盆景们。
    这里每一处都很考究，而在花园的尽头，甚至还有一个小亭子，周围能听得到潺潺水声，颇有一种柳暗花明见清幽之地的感觉。
    赵媛一边走，一边被吸引，还发出称赞：“你们集团下面居然还有这么一家店？”
    “上世纪的时候这个别墅的主人曾经跟我爷爷有交情。”段清寒简单解释了一下，“后面他的后人离开这里了，又被另一家人暂时接管过来，倒也不算是为了营业赚钱就是图个开心。”
    赵媛每次听到他们这种有钱人的发言都会感叹一声：“果然还是太有钱闹的。”
    不过确实跟段清寒说的一样，因为这家店本身就是一栋小洋楼，所以每次都是要采取预约制才能进来，而且一般不会每周开放一周，也就营业个两三天，而这两三天里估计一天也只能接待一两桌客人。
    虽然他们的食材很珍贵，收费也不菲，但是这种频次也确实不是什么赚大钱的方式。
    赵媛欣赏了一会儿花园的景色，然后决定进入正题——
    她顿了顿，停下来，把手机交给段清寒：“既然你说你没有什么摄影方面的造诣，那也就不需要找什么摄像机单反之类的了，就用手机帮我拍几张照片，就当做来过这里的纪念。”
    果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赵媛又看到对方脸上露出刚才那种表情。
    大概是段清寒一直在很多人的心目中的形象都是做什么事情都易如反掌且滴水不漏，现在露出这种罕见的表情实在是觉得有趣，赵媛甚至用了两秒钟思考自己是不是太幸灾乐祸了一点，但得出的结论是，算了，这样的段清寒多难得，能看多看。
    “试一试嘛。”赵媛望着他，“主要是我也不太想找别人帮我拍照。”
    段清寒果然又重新露出犹豫的表情。
    其实赵媛不是一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一般只要对方表露出一点不情愿，她也不会再强人所难什么的，基本上就是主打一个舒适就行，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奇段清寒的摄影技术，还是只是想看对方露出类似的表情，她其实没有分得太清，但现在就是很想这么做。
    看到段清寒还站在原地，赵媛也没多想，可又确实很想这样，干脆凑近了一点拽拽他的袖子，下意识把声音放软了一点：“好不好啊？”
    段清寒整个人身体一僵。
    赵媛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好像刚刚自己似乎有一些……
    不过做都做了，说都说了，干脆强化一下：“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太奇怪了，赵媛在这一刻莫名其妙有一种，自己好像在调戏比自己小的小男生一样。
    可是细细想来段清寒比自己大就算了，而且在别的领域好像永远都游刃有余，对大多数人面前都是一副成熟稳重且冷静自持的模样，现在居然……
    因为不敢给自己拍照而犹豫？
    这话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
    赵媛又不是那么想放弃，于是这一次又凑近了一点，想去看对方的眼睛。
    而这一回，她看见对方几乎是有一些慌乱地别开视线，然后说：“好。”
    “不过我真的不太会拍照。”段清寒好像一直很在意这一点，所以现在还在给自己树立免责声明，“如果到时候拍的不好，你也不要生气。”
    “嗯嗯嗯。”赵媛看着他。
    其实她有一点不确定，但是又好像真的在刚才那一瞬间看到了。
    段清寒在刚才别过脸去的时候……耳垂居然有一点红？
    但对方好像还是一个比较善于隐藏情绪的人，所以在重新看向自己的时候似乎又变得正常了一些，就是耳垂……
    只是赵媛一直盯着别人耳垂看，好像也不太好。
    她好不容易就才把视线收回来，又问他：“那你以前是怎么跟你妹妹拍照的？”
    “她一般都拉着我自拍，她还会自己找角度。”段清寒在这种时候非常从善如流，“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会给小萌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拍出来她都不满意，之后就不让我拍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种画面，赵媛也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时候。”
    “你……”段清寒今天好像都跟之前不一样，这一次说话声音都有了一点变化，“你别取笑我了。”
    赵媛这一次重新抬起头。
    如果说刚才还是错觉，那现在就完全不是了。
    果然，她抿唇轻笑了一下。
    之前还没有看清，不过现在耳垂……
    是彻底红了。
    “我哪里会取笑你？我都接受了你拍的不好这个事实，大胆拍不就行了，而且不是今天才说过要接受自己，可能做事情做得不完美这件事吗？”赵媛虽然这么说，可是现在的视线全都落到对方的耳垂上。
    “我知道没有。”段清寒说，“我就是……”
    “就是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才会觉得有一些不安。”
    段清寒的耳垂很饱满，之前自己都没有注意过，现在发现形状很好看，而因为刚才的对话让它泛红，于是就显露出好看的半透明的红色。
    如果说段清寒一直能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一个体面的成熟冷静的人，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
    赵媛在心里说，可是耳垂会暴露他。
    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这样的段清寒太难得，总之段清寒还在说话，赵媛是也听到对方在说话，可是每一个字都好像没有进入耳朵。
    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触碰到了段清寒已经变得通红的耳垂——
    而也是因为这个动作，段清寒原本还在解释着什么，也忽然噤声。
    他甚至下意识躲了一下，可是在意识到触碰自己的人是赵媛后又放弃了这种挣扎，只是眼睛微微睁大，像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然而他不知道，赵媛也是不知道的。
    她虽然觉得刚刚自己是有点冲动，且非常鬼使神差，但现在脑子里就一句话。
    他的耳垂，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