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面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新意。
夏眠已经按照自己最快的速度,在第二天对方办出院成功后就安排了所有的检查。
对方名字叫何天纵,虽然听上去十分霸气,颇有睥睨世界的气概,不过整个人脾气倒是好的很,而且全程配合,不会对医护人员造成任何的为难。
以至于对方刚进来没两天,就已经在整层楼有了极好的口碑。
一开始大家当然是好奇的,但是在这种科室里面,好像什么都能解释的通,而且在大概知道了对方的病变部位在哪个地方之后也都表示理解,不再追问。
何天纵有着一个听上去十分有魄力的名字,他刚住院的时候,在前两天因为结果还没有出来,闲得很,而他又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虽然一般新病人刚入院会有两天做检查的时间,在这两天也算是比较清闲,有一些本地的病人都会选择偷偷摸摸回家,虽然原则上医生是不允许的,但是要真遇到这种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何天纵不会,甚至还十分主动的留下来帮忙,今天是帮护士看看有没有人不在病房,明天就是帮他们看有没有东西漏掉,或者闲下来就帮护工搬一搬输液瓶子。
可能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新奇,不过每两天基本上经常在医院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就都熟悉的地方。
然而这个科室毕竟是肿瘤科,所以大家都知道,出现在这里的病人都是不太幸运的,不过也有偶尔一些是在住院期间检查活检后发现只是良性肿瘤的,而病理穿刺的结果一般会稍慢一点,更何况还有增加免疫组化的检查。
所以在这个结果出来的前两天,因为何天纵的确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病人,大家甚至都已经开始替他挑选起裙子来了。
“小何,你这次来住院是准备了好几条裙子吗?”
“——其实也没几条啦,只是我担心会住院时间太久,就在来的时候,顺便在街边买了几条。”
“小何小何,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姐姐这边还有几条闲置的,很久没穿过,干净的很,反正我现在也不太喜欢穿裙子了,你如果喜欢的话,要不要送给你试试?”
“——真的可以吗?其实不太好意思,我本来穿裙子只是为了走路的时候方便一点,我都怕到时候走出医院的时候被别人嘲笑呢……”
“小何!你能帮我看看这个手机功能怎么设置吗?我不太好麻烦那些护士。”
“——好嘞张大爷!稍微等一等,我把这个收音机给阿姨调完就过来。”
夏眠那时候本来就很年轻,又是刚来肿瘤,科轮转没多久,因此也很关心这些病人的聊天,所以也大概知道何天纵在这些人中口碑都很好。
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有些担心。
或者不是说担心,只是有一种遗憾的直觉。
就像作为一个普通人看到这样的何天纵会很高兴,觉得是个很不错的人,有时候相处聊天也会开心。可是作为他的主治医生,而对方甚至是自己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管床病人,就更加意义非凡。
夏眠当然不会主动给自己所管理的病人分类,只是每次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的真诚的笑容的时候,就会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不管怎么说,个人情绪也是不会影响到工作的。
甚至因为太想催结果,加上夏眠有点急,最后原本要五天才出的病理报告,愣是被她催到了在做完穿刺检查后的第三天就送了过来。
其实从这几天住院时做的其他检查和血象就基本上能看出一些端倪,而且因为何天纵确实很配合医生,而且虽然他的父母因为觉得他染上了这种传染病的原因和疾病所在的部位,并不打算真的过来看,但至少还是给了一些经济支持,就像他之前本来工作就有一点积蓄,至少在治疗费这方面没什么问题。
所以这些天,他在做完病理活检之后,也把其他的影像检查全都做了,而在磁共振表现出一些明显的高信号之后,又趁着结果还没出多补了一个pet-ct。
最后这一个检查是完全自费的,而且价格高昂,但的确是在癌症检查这一方面有独特的效果。
何天纵当时听说这个检查的时候,并没有对价格产生什么异议,只是很诚恳的问了一句:“这是关于癌症方面的检查吗?”
夏眠犹豫了一下,但想起对方刚办住院的时候,曾经跟自己说过一句话:“夏医生,可能现在还不太能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但因为我刚刚辞了工作,也没什么女朋友,甚至不太想结婚,而我的父母就是因为这样各种各样的问题,加上我这个包块,确实长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就认定我好像是……有什么问题一样,所以真的不会来医院看我。”
“因此我是我病情的唯一负责人,而且我真的没有那么脆弱,如果有什么情况都及时跟我沟通,我也会尽全力的配合你们进行治疗,不用瞒着我,没关系的。”
因此在想到这一些话之后,夏眠还是决定直接说出来:“是的。”
“因为你病变的原因,加上三系减低这种比较明显的症状,在诊断方面,我们的确是需要一些证据来证明到底是什么病。当然这并不是强迫的,这个请假的结果也只是一种辅助作用,我们能下诊断,还是要靠最后的病理检查和免疫组化。而为什么要做这个,是因为如果我们考虑是淋巴瘤相关的话,或者说不只是这个病,只要是跟恶性肿瘤相关的,那就一定要想着会不会有全身转移的情况,而就算你不愿意做,我们就会按照当下的现有结果进行诊断,所以这并不是强制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夏医生。”何天纵甚至看上去有些担心夏眠为难,“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真的会忽悠患者乱做检查的人,我相信你。”
“给我开个单子吧。”
而最后的pet-ct结果跟病理活检免疫组化是一起送过来的。
病理活检和免疫组化并没有给人带来奇迹,或者说,还是符合了经验之后的诊断结果。
是青中年比较容易患上的弥漫性大b细胞淋巴瘤,分型也不算太特殊。
不过在定了疾病之后就要开始做分期。
分期这个东西几乎每年的指南都在变,夏眠当时也是翻了好久的当年指南,然后就开始对着检查报告和血液结果,一个一个的分门别类开始比对。
pet-ct做的是全身的,于是当时送到科室里来的时候是厚厚的一本胶片册子。
在其他报告写在前面之后,和一些笼统的介绍之后,就是正式的报告了。
夏眠其实是做了一些心理准备的,不过结果有一些超乎自己的预料——
因为在已经确认了是恶性淋巴瘤的情况下,本以为会有一些浸润或者其他部位的转移,虽然侵及了两个淋巴结区,不过万幸没有侵及横膈两侧的淋巴结区。
因此对这个病情来说,其实还算是有一些希望的。
不过对于之前的主任来说,每次想起对方是吃过中药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就总是会忍不住说那些没有良心的赤脚医生们。
而在确诊之后就要开始进行治疗,这种淋巴瘤的治疗已经很规范了,对于化疗的药物也已经有了明确的计量和用法,而且淋巴瘤还算是对放化疗的比较敏感的一类肿瘤,所以治疗方案在跟主任确认过之后,就已经定了下来。
何天纵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一层楼的人都比较关心。
大概是因为他在这短短的几天内,就已经在整栋楼里面打上了一些人脉基础,甚至都有隔壁床的小孩来问,之前那个穿裙子的哥哥呢, 是什么病呀?是不是能吃点药就好起来的那种?
夏眠虽然对病人保留知情权,但是对于这种不谙世事的孩子,最后还是选择了稍稍隐瞒——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也是类似的疾病,不过他们家的家人似乎还并不打算跟他透露,因此夏眠确定也配合着叙述着这个谎言。
更别提之前何天纵帮过的那些病人和病人家属们了,听说病理报告送过来的时候,比自己的报告来的还要激动,甚至在中途查房的时候都要顺口问一句,夏医生,就是那个小何怎么样了?
不过何天纵本人啊,倒是对这个结果并不太意外,甚至没有过多激烈的情绪。
夏眠跟他从头到尾很耐心的解释完这个病的情况,以及他自身条件和后续需要的治疗,对方听得很认真,也没有一点反驳,只是偶尔有一些不懂的时候会重复着问一两句。
平心而论,何天纵真的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配合的患者。
“我知道了,所以最后就还是运气不好,没逃过吧?”何天纵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甚至是平静的,不过再过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那如果,夏医生,我是说如果,我之前要是没有去那个所谓的男科医院,也没有去那个连执照都没有的中医院喝中药,是不是就不会得这个病?”
夏眠看着对方的眼睛,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因为淋巴瘤目前的确切病因本来就还没有个定数,但在你生出那个包块的时候,其实就大概率已经是这个病。”
“但也不得不否认的是,如果你在那个时候就来我们这种医院规范治疗,或者说早一点做一个穿刺,做个病理,明确里面是什么东西,那早一点施加标准治疗的话,也许情况会比现在更好一点。”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猜测,因为你现在甚至都还没有开始治疗,所以还不知道之后是什么情况,有些人看上去身体强壮,但是撑不过放化疗的硬汉也不少,所以这种东西本来就因人而异,但至于你刚才问的问题,基本上是可以确定在那个时候就给出肯定答复的。”夏眠如实说。
“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大概是不想看到对方露出更难过的表情,夏眠还是多说了几句,“虽然我现在跟你说的都是一些其他附加内容,就是在医学层面看,在很多的数据样本下面看,虽然淋巴瘤的患病没有其他癌症那么明确,但是庆幸的是,你现在得到这种是一种对放化疗都很敏感的疾病,而在临床上,有一些病人在接受完所有治疗之后的疗效评价是有可能能达到‘治愈’的。”
夏眠其实知道自己跟他讲一些比较深的书本知识或者论文结论其实并没有用,因为不管是那些研究成果还是论文的报告,都是在获得了大量的样本和比较之后做出来的结论,但是那么多样本,就代表了千千万万个不那么幸运的人和家庭,而每一个落到实处,都是无法避免的百分之百。
不过何天纵也看出来了夏眠好像好像是在安慰自己,甚至还笑了笑:“没关系的夏医生,我配合治疗就好了,万一我就是那个能做到‘治愈’的病人呢?”
这一天他过来领报告的时候穿的是一条黑色的日系学院风长裙,好像是隔壁的姐姐给他穿的。
真奇怪,明明这种东西在男性身上就应该是突兀的,更何况他生的也并不算柔美,男性特征也非常明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眠就是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也完全不会引起任何不适。
而不只是自己这样,,其实整个楼的病人和家属以及医护人员都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为了疾病穿裙子又有什么可说道的呢?
夏眠也只能说:“好。”
“按照流程的话,后天就可以给你安排治疗。”
“化疗是什么样的啊?”虽然心态很好,但是对方的确是不太了解这种东西,因此又开口问道。
“化疗就是……”夏眠想着用怎么更加易懂的方式跟对方说,“其实就是化学治疗,说白了有一些老人家觉得这种东西就是纯输液,从某些角度来说,倒也并不算错。只是因为很多化疗药的效果跟正常的药不同,比如说一些药物的作用方式是杀死体内不好的细胞,精准的找出那些对身体有害的东西,然后用结合或者其他的方式进行‘治病’,而化疗药却不是这样。因为化疗药其实是有一些无差别的攻击相关细胞,因为癌症就是这样,身体其实并不能完全分辨得出什么,所以化疗药就会派出更强烈的手段,不分敌我进行厮杀,两败俱伤之后就完成了一个疗程。”
何天纵听的甚至有些入神:“竟然是这样!”
“不过那是笼统的一些化疗药,但现在已经开发出了更好的靶向药物,就相当于终于找到一个靶点而不会滥杀无辜,只是化疗药还是需要用的,因此很多病人,在化疗流程结束之后会有很大的具体反应,比如说血象减低,比如说,食欲不振、头晕呕吐,都是很常见的一些化疗反应。”
“至于放疗,你可以理解为在你身上生病的地方开个窗,然后在进了仪器之后,专门对着那个地方,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和频次去攻击,从而达到杀灭肿瘤细胞的效果。”夏眠想着怎么说的更通俗一点,“所以我说的为了便于你理解,并不算那么专业,这能听懂吗?”
何天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所以我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其实就已经注定是要接受这些治疗的了,就是因为我那个时候休息期长久不动,耽误了病情才会这样,是吗?”
夏眠没法反驳,只能点头。
“但也并不全是你想的这样,只是之前的那些误诊的确会造成一点影响。”
“可是我也不知道生在那种地方的包块会有这么严重的病啊。”这一次,何天纵终于小声的嗫嚅着,“谁能想到这种羞于启齿的事情会有这么大的问题呢?”
直到这一刻,夏眠他终于听说对方话里的一点委屈。
但很快他就已经调整了过来,甚至还会主动找夏眠聊:“那我现在是等着化疗就好了吗。”
“嗯。”夏眠点头,“不过到时候还要补一个脊髓穿刺,你到时候在病床上等我们就好了。”
“哦!”何天纵这一次又没有问骨髓穿刺什么东西——也可能是因为这四个字比较浅显易懂,已经说明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操作。
“那我会到时候让护士跟你说一下具体需要怎么准备,到时候去穿刺室等我就好了。”
夏眠说。
其实夏眠甚至在实习和考证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一些骨髓穿刺了,而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个操作,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进穿刺室的时候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她刚把工具包准备好,就已经看到乖乖听护士的话,弓着背伏在椅子上何天纵了。
他因为肿瘤的折磨显得很瘦,而此刻又因为配合穿刺摆出姿势,犹如一只弱小的南极磷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