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到最后,何天纵都没有让夏眠去跟自己的父母沟通。
而他的父母好像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似的,直到对方已经做了三次化疗,头发已经全都掉光,却依然还是没有在医院里出现过。
但他的心态好像还不错,每次来医院复诊的时候也一样是笑着的,甚至关于他掉光的头发,还会自嘲的轻松开着玩笑:“你看我现在都穿着裙子,我现在戴个帽子还好,那我如果我戴个假发,是不是真的就……”
不过何天纵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一般每次来医院的时候都戴着一个红色的毛线帽。
说实话,那个帽子不怎么好看,关键是跟他的头围并不太大,看上去明显小了一号。
在第三次来复查时,大概是发现夏眠的目光在自己头上盯了一会儿,何天纵笑了笑解释道:“回家的时候顺手薅了一个,我弟弟送我的,他说这样好看一些,我就带着过来了。”
这也是何天纵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弟弟。
之前只是问诊和偶尔闲聊的时候略过过,不过每次提起对方的时候,反而是高兴的。
何天纵说过自己的弟弟好像很听话,而且很乖巧,学习成绩也不错,在班级里名列前茅。而这一次他说他回家了,却并没有说自己回家经历过什么。
似乎在他这里并不是很想提起他的父母,但是看到夏眠的表情,似乎是对此感到好奇,他也就随便解释了一下。
“我弟弟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当时我回去的时候他正好准备返校,我们两个碰了一面,我请他吃了顿饭,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西餐厅。但是我也不太想影响他的学习,所以他在问我病治的怎么样的时候,我跟他说就因为生病突然想搞点行为艺术,所以干脆剃了个头,准备往头上纹纹身。”
……往头上,纹纹身?
夏眠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毕竟自己也算是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了,也知道有一些家属会为了让病人更安心的治疗,刻意不告诉对方得了什么病;但也有一些患者本人在知道自己的情况后不想让家属担心,反而自己选择隐瞒。
但很多时候这种场景还是会出现在电视剧里,更何况何天纵这个谎话说的实在是不怎么聪明。
——毕竟他的弟弟也知道他生了病,虽然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可是真的会一点也不关心吗?或者说他的父母是真的一点也不打算告诉他的弟弟吗?
夏眠那时候毕竟还很年轻,想到这里还是会有点费解。
这个拙劣的谎话在夏眠看来,实在是有些站不住脚,毕竟从年龄上来看他弟弟虽然比他晚出生十来年,就算他父母真的只字不提,但好歹已经上学了,关于一些疾病的常识,不管是从电视上了解还是从书本上知道,总不应该是一片白纸。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弟弟好像也是相信了他的这个说辞也是从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毛线帽递给他:“这是我之前很喜欢用的,哥你就算是想纹身什么的,可在头上也不太好,而且……而且你都没头发了,光秃秃的一颗不冷吗?”
还没等何天纵说话,对方就已经把那个帽子塞到了自己手里:“妈妈说最近天气转凉了,那你拿这个帽子也好,万一真的走在路上被风吹着觉得头顶很冷,好歹还能用一用。”
何天纵也就跟夏眠复述了弟弟的这一句话。
夏眠无法得知何天纵在接到这个帽子的时候,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也许他可能对父母有什么意见,又或许在弟弟这件事情上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可是他现在却还是戴着这个帽子一起来医院了。
——明明这个帽子看上去实在是跟他不怎么搭。
何天纵来医院的消息很快被住院的患者们知道了。
因为他之前已经在这边住过好几次,而且在肿瘤科治病的病人多半都是要进行长期的放化疗的,通常在开始的放疗或者化疗后都得在医院进进出出好多次,才能算勉强结束治疗,更别提万一中途出现什么意外,就更会拉长治疗的周期。
更何况何天纵性格好,而且每次来化疗的时候,都很喜欢乐于助人,因此一传十十传百,基本上在这段时间来他们科治疗的病人只要是住院的,多多少少都会听过这个名字,甚至有时候夏眠给别人开住院单的时候,他们都还会顺便问一句:“哎,夏医生就是之前那个穿裙子的男孩子呢?”
总之也不知道为什么,何天纵这个名字可能大家不熟悉但,但只要在这层楼里面提到那个喜欢穿裙子的男生”,大家就都会哦的恍然大悟一声,然后各自在记忆里找出相似的一张脸。
而也是因为在这边住院了好几次,何天纵明显也驾轻就熟起来,还开始挨个跟好几个病床的人打招呼。
“刘叔叔,这次阿姨没来吗?还是说她去给你买饭去了?”
“张姐,你化疗跟我差不多时间吧,我记得这一次做完了吗?感觉怎么样?”
“王阿姨,你家的小弟弟呢?这一次他还有没有偷偷哭?”
……
夏眠之前对一些人天生带亲和力和人缘这种标签不太了解,而现在才算是真的接触到了这样一个对象。而自己在这几次的诊疗中,何天纵一般在开始做化疗之前会自己打包一个小饭盒,好像是前一天晚上做好或者是其他病人给的,总之在化疗的时候就没有再跟夏眠说要买营养餐厅的饭了。
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的家人也的确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唯一算得上有一点痕迹的,就是他弟弟送他的这一个红色的毛线帽了。
夏眠上次提过一句说想再帮何天纵跟他的父母解释一下,可是在被对方婉言拒绝之后,自己再没有了这种立场,就算再想劝说也找不到切入点。更何况他这种反复住院的病人,就算每次来重新问诊一遍,但是在家庭史这方面也依然没有什么新意。
所以这一次住院的时候,夏眠也没有再问他父母的事情了,毕竟对于自己而言,何天纵可以提一下他的弟弟,也算是一种进步。
毕竟都来过好几次了,何天纵也早就熟悉了医院的化疗流程。
一般在这种重新反复入院的病人,第一天不需要做什么治疗,可以根据患者的经济情况用一点中成抗肿瘤的辅助药物,然后等到第二天清早护士抽完血,确认没有化疗禁忌之后继续进行下一周期的化疗。
在做完化疗之后会再观察两天,然后再复查血常规和血生化,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暂时继续出院,然后周而复始地等待下一次,或者根据病情调整治疗方案。
每一个步骤听上去都是一个非常机械且枯燥的流程,但每一个步骤都不能有任何差错。
第一天何天纵就坐在走廊的阳台上跟其他病人聊着天,有人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虽然他们对何天纵的了解并不算多,但是也知道他父母不来,一定是有苦衷的,一般的聊天的时候都会刻意不谈这个话题。
“还不错,就是在想着要不要买点假发,配合这顶帽子一起戴。”何天纵笑眯眯地开玩笑,靠在窗边,眯着眼睛晒太阳。
毕竟得的是恶性肿瘤,就算心态再怎么好,可是身体也会受到一些影响,在经历过了几个周期之后,他的身量明显更加瘦削,从侧面看上去是单薄的,好像被风一吹就能吹走。
更何况他现在的样子,这好像已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而他的父母也并不愿意做那个牵绳的人。
有风吹进来,正好把何天纵裙子的皱着也微微吹动。
路过的一个护士看到了,笑眯眯的开着善意的玩笑:“真好看。这是新买的裙子吗?”
何天纵也大大方方的:“嗯,前几天去批发市场的时候逛了一圈,一口气选了四五条呢,到时候可以换着穿。”
好像在这里没有人会介意他为什么要穿裙子,甚至还会夸赞他裙子好看,但说不定他走出去,在商场里又会迎来怎么样的眼光,谁知道呢?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其实光从肉眼上看都能感觉得出来他下半身部位的包块已经缩小了很多,这是个好的信号,说明了至少他本人对于化疗药物是敏感的。
而这几次的血象结果好像也还不错,一切也都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的治疗,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可谁也没想到,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第二天夏眠对,确认了没有化疗禁忌后,在得到了这一次何天纵的身高体重数据之后,重新算了一遍化疗药物的剂量,像往常一样给他开着第一天的化疗。
在主任查房的时候也看不出任何异样,进房间的时候夏眠还看到何天纵在跟隔壁床的小妹妹聊天。
隔壁床的病人好像是另外一个组医生下面管的新病人,夏眠之前看到过一眼病例,好像诊断大概是急性白血病的一种,父母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太好,而小患者本人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何天纵很明显也是能共情的人,所以还在跟小妹妹开着玩笑,似乎是想让她在治疗的过程中会更开心一点。
“——你看你这么小就来医院了,多勇敢呀。”
“哥哥哥哥,那我是应该叫你姐姐,还是应该叫你哥哥呀?”小姑娘童言无忌。
何天纵当然没生气,还笑吟吟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虽然我想让你叫我哥哥,但是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子跟姐姐也没什么差别,你也可以这样叫我,我可不介意。”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睁大了一点,在短暂的这一点时间内忘记了自己还在医院,正要准备接受治疗的事,“那你为什么喜欢穿裙子呀?”
“因为裙子好看,而我想让自己好看一点。”何天纵说着,甚至还站起来,准备给小姑娘展示一下自己身上的裙子,“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对方连连点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那哥哥,你来医院治疗痛不痛啊?”
何天纵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觉得还好,因为我挺勇敢的。”
然后又说:“但你有爸爸妈妈在,一定会更勇敢,对不对?”
他的话好像真的有某种魔力,夏眠明明之前还听说过这个小姑娘闹得有些凶还很爱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真的被三言两语安抚好了,跟着他的动作点头:“嗯!!”
两人聊着,看到医生一行人进来查房,何天纵很懂事的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还给来查房的医生们打招呼。
主任站在前面,他当然也是知道这么一个病人的,而且这段时间刷的也算是熟悉了一点:“小何是吧?”
何天纵每次在回应的时候都显得很真诚,因此大家也更愿意跟他沟通一点。
“你这次的指导还是由夏医生负责,是今天上化疗吗?”
何天纵继续点头:“那就拜托你们了。”
“正好这一次化疗结束之后就是第四个周期了,”主任也记得对方的病情,“这一次复查完了先别忙着出院,再加一个影像学的复查,如果问题不大的话,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治疗规划了。”
主任又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又想起来,对方的父母好像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于是最后把剩下的话都收了回去:“那就治疗加油,别太有心理负担。”
因为在上化疗的时候更需要抓紧时间,主任便摆摆手对夏眠说:“接下来查房也没有你们组的病人了,那你先抓紧时间去把医嘱给开好,不要耽误了上药。”
夏眠点头应下,然后跟不远处的何天纵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也是这几次住院下来,两人养成的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也不能说是默契,只能说夏眠知道何天纵应该能读懂自己眼神里的意思,而刚刚两人的对视,其实也就只是想让他安心,不要紧张,自己会好好开医嘱继续治疗的意思。
夏眠得到了不用去查房的好消息,赶紧把手上东西一收就去了办公室。
在检查过了两遍化疗方案没有任何问题后,夏眠像往常一样点了提交,跟护士核对过之后,就继续工作写病例去了。
因为何天纵体重有所减轻的缘故,所以他这一次的化疗治疗会比之前的方案稍微少了一点点,也都是严格精确计算过后得出的结论。
中午午休的时候夏眠还听到自己的同事讨论过他:“夏医生,就你那个特别听话的穿裙子的男生,是今天化疗吗?”
夏眠点头:“第四个周期了,正好这次做完可以加个复查。”
“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关键是他好像每次来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化疗反应?”同事称赞道,“这种病人实在是很不容易,而且他的父母好像是不是一直都没有来过?每当这种时候,就真的希望他们可以运气好,能早点好起来。”
听到这句话,夏眠也忍不住叹气。
是啊,谁不想手里的病人赶快好起来呢。
有时候夏眠觉得自己在建立科室的轮转经验是最深刻的,虽然最后自己选了自己的导师,继续在心脏方面深造。
但是这个科室好像因为常常能见识到各种各样的恶性肿瘤,或者一些生活里实在是罕见的疑难杂症,而伴随着这些东西的往往都是与人性和情感挂钩的。
每一个病例都是独一无二的,很多时候在患上类似的疾病或者走入这个科之后,有一些生死就有一些无法避免了。正因如此,作为诊疗者的医生,反而就能看见不少人间百态。
夏眠看到过照顾妻子无微不至的丈夫,在饮食方面精益求精,就算再穷,才听到医生说一句“可以多吃点蛋白,少吃一点蛋黄”的时候,自己就去超市买一堆鹌鹑蛋,全部煮熟了一颗一颗剥下来,然后每一个鹌鹑蛋都做了分离,不仅剥好之后还切得很碎很小颗,剩下的的蛋黄就被自己当做午饭或者晚饭吃了三天。
而她也见面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人物,风风光光生了五六个孩子,可最后老来得了癌症,却没有一个子女愿意守在床前的,反而会因为老家的财产打的不可开交,水深火热。
因此不管是哪一种,都很容易让人产生唏嘘或者感慨。
何天纵也是一样。
夏眠知道,作为医生,自己没有干涉他生活的权利,而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想过把他的父母叫过来重新解释一番。也许是他的父母太抵触这件事,又或许是何天纵本人有一些并不想把这种伤口展示在父母面前,总之不管是哪一项,都在推向着现在这个结局。
何天纵没有护工,不过他人缘在这里很好,所以后面都已经有了好几家家属,在听说何天纵要准备放疗的时候,主动请您过来帮忙有的时候会去帮按铃,也有的时候会直接问需不需要别的帮助或者支持。
不过一般何天纵都会笑着拒绝,说自己身体可好了,等到时候撑不住的时候再叫他们。
当夏眠说到这里的时候,陷入了大概有个十来秒的沉默。
而在一旁听了很久的实习生,在看着对方的表情后有了一点不安的猜测:“那……夏老师,后来呢?”
“后来?”
“你不是说他这次做完第四个周期之后就正好可以进行一个大复查嘛,是复查的结果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他后面就没来了?”毕竟还算涉世未深,还在象牙塔的学生也没什么在医院待过,只能完全凭着自己的想象猜测,“难道说……是他的父母来了?”
听到对方的话,夏眠不知道是叹了一口气,还是先苦笑了一声:“他的父母……倒也的确算是出现了。”
“那他弟弟呢?”
可能是当时的画面放到现在也依然清晰,夏眠完全没有忘掉,因此很快点头:“他弟弟也来了。”
实习生好像是露出了一点松一口气的表情:“难道是他后面换一家医院治?”
“不过应该不会吧,”她还在天真的继续列举着其他的可能,“您不是说他治疗条件也还不错,关键是本人对化疗药物也还算敏感,对了,而且你不是说,他身上的肿瘤包块小了很多吗?”
夏眠抿了抿唇:“是小了很多。”
“那一次我查体的时候都有点惊讶了,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她说,“不管怎么说,在那个时候一个淋巴瘤的病人,再化疗毒妇反应不大的情况下,却依然对化疗十分敏感,而且肿瘤消退情况也不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可是……”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变故就发生在刚做完化疗的第二天。
因为要考虑到药物代谢反应的原因,所以一般病人在化疗结束后会稍微休息两天,如果之前有过白细胞降低的情况,就会照例打一些升白细胞针,如果有肝肾功能的反应,也会对症保肝护肾治疗。
但谁都知道,这种病的治疗药物就是化疗,其他那些都是辅助和减轻痛苦的。
当时查房的时候,夏眠就明显看到,何天纵嘴唇似乎有一些发紫,而皮肤也白得有一些过于透明了。
而这样的症状条件别诊断,就需要自己去去判断,不过还好,就是在肿瘤科,很多病人都会有这样的化疗和反应,但夏眠依然不敢怠慢:“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何天纵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不一样的感觉,难道是我今天午饭只吃两口的原因?”
“现在就是有一种好像没有吃饭而导致的头晕目眩,那我晚一点是不是吃点东西就好了?”他说,“我今天的东西是自己之前做好的,微波炉热了一下,算是健康餐。而且我之前还会因为化疗后来结束之后,有一些闻不得荤腥而干呕,现在也没有这种情况了呀……”
夏眠微微皱起眉头:“今天还有没有其他的反应?或者一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她一边说一边查体,让何天纵伸出手来试了一下脉搏,触感很轻,好像不太容易扪及。
而何天纵还在拔问题的原因,过去在自己没有好好吃饭的事情上:“是我的问题啦,我其实昨天也没有怎么吃,到最后就啃了个胡萝卜,还是我有点掉以轻心了,想着之前几次都还不错,今天想稍微任性一下,偷偷懒的。”
他看着夏眠还是皱起的额头:“夏医生,你不用太担心我!没什么关系的,我这就好好吃点东西,你等会再过来看就好了。”
夏眠没立刻说话,手指又移到了对方的脚踝上,微微一用力,居然发现还有一些浮肿。
而浮肿一般有很多种可能,不过在肿瘤科里,如果是在化疗后发生的话,通常都是白蛋白减低,而根据情况严重程度考虑要不要进行后续的补充。
夏眠做完简单的四肢检查,又让对方拉上帘子,看了一下病变情况。
但的确是跟自己想的一样,四个周期就能把原本拳头大的肿瘤包块变成现在鸽子蛋大小,已经是很不错的治疗效果了。
她却还是有一些不好的直觉:“我现在叫护士过来给你急抽个血,然后我催一下,检验科那边赶紧出结果,然后我们再看一看需不需要再做什么。”
何天纵这个时候当然听话的很,点点头:“我知道的。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我……”
夏眠当然不是紧张,她就是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不安的情绪:“那你……”
她声音顿了顿,又说:“我现在去重新给你开一个心电监护,然后再给你准备一个吸氧,如果你觉得什么时候会有去头晕不舒服的情况,或者是有些喘不过气,就赶紧拿旁边的鼻氧管吸吸氧,看看会不会好一些。”
她的语气有点严肃,在又确认了一遍之后,才赶紧回到病房去开医嘱。
大概是这一次查房的时间比较久,而且现在又是人最多的时候,在夏眠刚离开这个病房,就有一些病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小何怎么啦?是不是化疗之后有什么不舒服呀?”
“——知道啊,但是我之前跟他上一次化疗的时候是一个病房的,我看他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化疗反应,我当时还因为那些药上吐下泻的时候他什么时候都没有,应该还好……?”
“——有没有可能是单纯没有吃饭饿着了?我家老爸今天问他要不要带份饭,他也没有要,低血糖?”
“——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希望如此。”
“——肯定是的吧,少和人这么好,而且一直都听医生的好好治疗,怎么会出问题?”
“——这里可就不知道了,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夏眠来不及去听这些暂时什么信息的讨论,先去开了一个急抽血,就赶紧让护士把心电监护和吸氧的东西放在何天纵床头,想了想,又补了一个营养袋。
因为他现在还是按照指南进行的普通化疗,就算入了组,但化疗药也不像靶向药那样,可以精准的只攻击某个细胞,毕竟他现在化疗的本质就是这种强度很高的药物无差别的攻击身体的免疫系统,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可能也会让身体受到相应的伤害。
夏眠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甚至都不敢休息,好像就是觉得不安一样,又补充了一个血气分析。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在新天津湖一安装上之后,发现对方的心脏情况和血氧饱和度还算稳定,血氧饱和度稍微低一点,但是也是在正常值。
那种不安感好像一直控制着她,夏眠没办法忽视,干脆又回到刚才的病房里,看着护士给他做抽血检查。
“夏医生,我真的就只是一天没有吃饭而已。”大概是看到她的表情,何天纵也很想安慰,“早知道我就不偷懒了,就算知道味道不好,也应该吃下去。”
夏眠意识到可能自己选的表情不太好看,深吸一口气,然后才露出一个笑容来:“不是,或者是想来看一看怎么回事。”
虽然不吃晚饭是可能会导致一些问题,但是对方现在口唇有一些发绀,实在不像是可以用“一顿饭没吃”,这种简单的理由可以搪塞过去的。
她在医院轮转这么久了,也不是没有干过急救,之前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好像都能冷静分析——虽然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也没有什么错误,但是跟那些有所区别的最大一点,就是她自己也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静。
可能是自己在这个科接手的第一个病人,是自己从门诊一直到现在一路看过来的,更何况他的治疗效果还很好,实在不想出点什么意外。
只是夏眠自己也知道,这种东西是不能由自己做决定的。
大概也是因为何天纵在科室人缘很好的原因,在这种气氛稍微弥漫看一点之后,就已经有一些好奇的患者或者病人家属站在门外,想看一看怎么回事。
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住院病人和家属来说,除了化疗日,其他的几天基本还算比较清闲,因为忙的都是医护人员。
夏眠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这里站着也不太好,反而会让对方引起围观,犹豫了一下才重新回到办公室。
而她实在惦记着刚刚的抽血结果,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标注了加急,但就是有些强迫症,突然害怕检验科看不到似的,把那管血当成了普通的……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其实加急抽血的标签不同,应该是不会看错的。
然而那种不安的感觉并没有消散半分,甚至还加重了一点。
她在办公室里面等了一会儿,等到给对方抽血的管床护士回来,又拉着问了一会儿情况:“他今天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啊?”何天纵的管床护士也是一个很细心的姐姐,所以也对这件事情很在意,“我今天早上去的时候还挺好的,那个时候他还给我打招呼呢,跟我开玩笑,说之前自己哄好的那个小姑娘,今天要去做穿刺了,还不知道回来会不会说自己骗他呢。”
“而且我记得他之前不是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吗?难道是真的只是没有好好吃饭?”
夏眠咬了咬唇,发现有点疼,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口子。
也可能是刚刚太紧张,焦虑的情绪直接反应出来,给嘴上扣了个大燎泡。
她摆摆手:“如果没有其他的症状的话……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那个管床护士听她这么说,就安慰了两句才出去。
只是夏眠向来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虽然她一直很唯物主义,也并不相信玄学,觉得直觉或者第六感这种东西很玄乎,的确的疾病都需要检查报告来佐证,不应该太有自己的主观意见——毕竟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一个刚进医院一两年的新人而已。
所以第六感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准,说不定对方真的就只是因为没有吃饭而又太累了才导致的。
可她也知道,当自己产生这种担心的时候,那些用来自欺欺人的话术,本身就已经不再奏效了。
大概是脸上的焦虑太明显,旁边的同事都察觉到了。
她对面的是一个在以这个科室待了六七年的主治,看见她这样也安慰道:“夏医生,我们还是等检查报告。”
夏眠一边点头,一边却还是没有忍住,拿起科室的座机,拨打了检验科的电话。
检验科相对他们临床没有那么忙碌,但是每天也需要面对成百上千的各种各样的检验物,而且整天就是坐在仪器前,分析,然后出报告,所以有的时候一些值班的检验科医生,在刚刚接到电话的时候,语气好像也不怎么好。
但夏眠顾不上这些。
“你好检验科么?我是肿瘤科二楼的,是这样,我今天刚才提交了一个急抽血的报告,现在应该送过去了,你们能不能赶紧先出一下结果?”
对方的语气说不上不耐烦,但也绝对不算温和:“既然都已经送过了那等结果就好了,到时候你自己的电脑上查看不就行了?”
夏眠也顾不得对方语气怎么样,好声好气地继续说:“是的,我明白,但是我就是想,能不能催你们一下,因为病人情况可能不太好,所以看看你们——”
“小医生,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急,但是我们检验科肯定也是按程序来做事的,你居然都送过来了,我们肯定也会按照规章制度赶紧送检,而且都表明了加急我们肯定也不会在这方面耽误,所以你打电话是不是也有点多此一举呢?”
夏眠脑海里懵了一下,但很快又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看看能不能……”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们肯定会加急,你不要结果不出来就开始在这烦我们行不行?我们检验科也是很忙的,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打扰我们的工作!”
夏眠虽然是没什么棱角,也很温和,但是也不代表她就要忍受着,皱了皱眉道:“我也只是想跟你们说一下,都是稽查了,我这边想再快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而旁边同事也听到了夏眠这边的争吵,听了一分钟之后悄悄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口型说道:“这个检验科的人——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正好今天他值班——”
夏眠才不管这些,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就听见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机器报警的声音——
而对方虽然看上去不耐烦,但在工作上至少没有怠慢,连忙制住了话头:“怎么回事?”
“是危机值,”对面那头的同事也在说话,“你现在不是在打电话吗,打完了没有?打完了记得汇报一下危急值。”
刚刚接电话,这个人明显也知道工作要紧,现在也不想跟夏眠吵了,正要接过同事那边的报告,却忽然噤了声。
夏眠肯定也不是打扰别人的那种人,既然检验科这边也有忙的,自己这个电话也打过了说到了,那就先只能继续等结果。
她刚准备挂电话,,就听到对面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别扭的“等等”。
“危急值报告。”对方咳嗽了一下,但是汇报要紧,刚才的那些矛盾在此刻也无足轻重,“你是肿瘤科二楼的,对吗?”
这一刻,夏眠刚才心中那种不安感,终于到了最高点。
果然,下一秒对方叹了口气:“你刚刚送来的那个急查的结果现在出来了。”
“血小板危急值。”对方在看到报告之后,甚至也有一些不敢置信,夏眠听到了一些吸气声,“结果是……3x10^9\/l。”
夏眠只觉得心脏在这一刻都停跳了一下。
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还觉得自己听错了:“……多少?”
因为这个数字实在是太低,对面也早就没有一开始吵架的咄咄逼人,反而是有一些唏嘘地重复:“3x10^9\/l,报告人是我,已经复查无误。”
“……好的,知道了。”夏眠也报了自己的名字和工号,因为接收危急值是需要留下双方科室和接收人的信息的。
“……不好意思哈,刚刚没想着凶你。”那人也抱歉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算了,也没想到会这么……”
然而夏眠现在也没有空继续跟他说这么多了。
她随意嗯嗯了两句,说“没事”然后就立刻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