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命鸳鸯好生仔细收好慧绣砚屏,千万不许出一丁点的茬子。
那边贾琏已经命人抬了一只大箱子上来。
贾母哈哈笑道:
“这样大的箱子,可是里头藏着个人不成?”
贾琏凑在贾母耳边,小声道:
“孙儿带来的人很是贵重呢,可不敢放在箱子里。”
贾母顿时愈发眉花眼笑:
“刁钻的猴儿啊,快打开我看看这箱子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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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联三聚五的玻璃芙蓉彩穗灯,并一套八支琉璃倒垂荷叶莲花烛台。
那一对玻璃芙蓉彩穗灯乃是两个一组的大型宫灯,每一只上都是分出三叉,每叉上是一串五朵的大玻璃芙蓉花,花朵栩栩如生,晶莹剔透。可以想见若是这每一朵花中点上灯烛,必是璀璨无比,华丽无比。
那种琉璃倒垂荷叶莲花烛台,烛台是錾珐琅的,荷叶和莲花是琉璃的,极为精致。上面插上蜡烛,琉璃荷叶可以随意旋转,灯光透过荷叶和莲花照出来,光影变幻,绚烂异常。
贾母大喜,连声说好:
“好啊,这个灯别致好看,赶晚上看戏的时候,点在屋里也敞亮,好得很,好得很。”
继而想起了代善公在日,家中元宵灯会的热闹场景,又道:
“也不等元宵节的时候了,就道贵妃娘娘来省亲时,将这个玻璃芙蓉灯悬挂在正厅的大梁上头,这些琉璃荷叶莲花烛台都放在桌上,都点起来,必定是最好看的。”
众人都跟着连声说好,大赞贾母眼光不凡。
贾母又问另一样是什么,刚好外面有人来报说林姑娘和妙玉姑娘到。
贾琏上前笑道:
“我从姑苏的蟠香寺里,请了一位妙玉小师傅来,她还带来了六十棵蟠香寺的梅树,到时候,种在咱们的省亲别墅里头,梅花一开,晨钟暮鼓,佛音声声,可不是好?”
贾母一听,拍着椅子扶手连说“妙得很”。
及待黛玉和妙玉进来,贾母一见外孙女仙姿绰约,而那个带发修行的妙玉更是超凡脱俗,大笑道:
“这可不是一对儿仙女下凡来了?画儿上都没她两个好看。”
贾母一向最喜爱欢俊俏标致、聪明伶俐的孩子,登时便“心肝儿”“肉儿”地叫着:
“快坐到我身边来,可怜见儿的,真真儿的可人疼。”
贾母拉着黛玉,问了回家的情形,又问妙玉几岁了,何处人氏,听闻她自幼出家,连赞她佛缘深厚: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跟着家里的兄弟姐妹又是写诗,又是参禅的,他们都说我有悟性。
我还跟他们说,赶明儿我带发出家去。谁知后来,整日又吃又玩的,我竟把这个茬子给忘了。可见我那时候的悟性都是假的,小聪明罢了。”
此时王熙凤不在身边,没人接得住贾母的话。
王夫人朝宝钗瞟了一眼,宝钗立刻会意,抿嘴笑道:
“也亏得老太太的悟性是假的。若是真悟了,可哪里来的这一大屋子的人呢?”
贾母点头道:
“这就是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出家,也没那个福分。”
众人都跟着连声说“是”,只有宝钗将这话听在耳中,满心里觉得甚不是滋味,便低着头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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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今日兴头极好,叫众人都不许走,都在这边吃饭。
正此时,外面又有人来报说“宝二爷来了”。
贾母笑道:
“可见是我这里的饭好,都回来了。”
宝玉笑着进来,见过贾母和众位长辈后,就直奔黛玉而去:
“半年不见妹妹,出落得越发超逸了。”
黛玉淡淡道:
“半年不见,也未见你有长进。”
宝玉仿佛挨了当头一棒,愣愣立在当场,贾母叫了他两声都不知回应。
宝钗赶忙上前,故意笑道:
“宝兄弟可一见林妹妹就丢了魂儿?”
宝玉一见宝钗粉面带笑,如三春之桃,顿时又回了魂,笑道:
“宝姐姐取笑了,我是在看琏二哥带回来的灯呢。”
贾母也笑道:
“这个灯你喜欢也不给,想要自己找你琏二哥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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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出屋去如厕,正见后面厨房送菜上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嫂子正跟赖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抱怨:
“头前老太太的大厨房里,都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
如今改为按分例算,这个月又比上个月少,算下来每日里也只有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这怎么又加了菜又加了量?
今日我也是先把后头几日都调配出来了,明儿要是也这样,我那里可撑持不住了。逼急了我,也不管不顾了,就进去找老太太说话了。”
赖大家的笑着劝她:
“琏二爷带着林姑娘回来,今日是个例,明日你再省俭回来就是了,谁会跟你计较?”
林之孝家的沉着脸道:
“你这话说说也罢了,你若是真揭了盖子,大家都脸上不好看,那可是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那嫂子听着话不对味,赶紧道:
“我也是嘴上说说,二位婶子别跟我一般见识,
那边厨房里给二位单做了菜,跟里头是一模一样的,二位婶子也辛苦,去喝几盅解解乏。”
贾琏听了,心中打定了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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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立刻吩咐预备上菜,贾琏在旁瞧着,见各样的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只是分量比原先少了些。
知道这是他们在刻意省俭,又怕被贾母发现,不敢少了样数,只好便减少分量打个马虎眼,反正贾母年老眼花,许多东西也瞧不真切。
贾母见菜都摆好了,先叫了鸳鸯过来:
“把这一碗鸡髓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凤丫头送过去。告诉她:琏二在我这里,吃了饭才放他走。
另外叫凤丫头好生养着,出了月子就不许偷懒了,赶紧来我这里。有她在我跟前,我这饭菜也吃得香。”
又指着一碗樱桃肉:
“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
忽然,贾琏只觉得背后有一道刺骨的冷风,直扎自己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