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赶忙命炒豆儿去传管家的女人来说话。
谁知到了二门外的管事女人议事取齐之所一瞧,见这些上夜打更的女人竟然连门都忘了关,就已经开了个夜局解闷,由薛家的一个婆子做头家,骰子、牌九都已经上了场。
一旁还有两个婆子,正在将今日酒宴吃剩的菜肴分到盘子里,一面还有人吆喝着再去弄些酒来配着吃,更有人还招呼着将里面的婆子也叫出来一道儿赌钱。
炒豆儿便大声问:
“哪一位管事奶奶在这里?东府大奶奶立等一位奶奶过去,有话吩咐。”
那赌钱的没人搭理,分菜肴的两个婆子也懒得搭理。
炒豆儿跑到两个分菜的婆子身边,又大声问了一遍,那婆子翻了翻眼睛道:
“管家奶奶们都跟着薛大姑娘巡查去了,不在这里。”
炒豆儿便道:
“你们去传一个过来,东府大奶奶还在那边等着呢。”
那婆子今夜一开局就连输了几吊钱,心里正烦,又觉得尤氏是宁国府的,不管荣国府的事情,便狠狠白了炒豆儿一眼:
“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姑娘要传人,自管再去找传人的去,别平白使唤我们。”
炒豆儿气道:
“你哄那新来的,怎么哄起我来了?素日你们不传,谁传去!哪回传话赏东西的时候,你不是狗颠儿似地跑在第一个?”
那婆子被抢白一句,登时羞恼成怒,啐着唾沫骂道:
“扯你的臊!如今是各家管各家,我们府里的事,有我们这头的薛大姑娘当家,有管家赖大爷执掌,不与你相干,还轮不着你来挑拣我们府里的不是!
你那老子娘在你们那边管家爷们跟前狗颠儿屁股似的德行,你还没瞧见哩。”
炒豆儿气白了脸,跺脚道:
“这话说好!我回给我们奶奶去!”
那婆子在她背后啐道:
“快去罢!去慢了怕你那告状的话儿凉了!”
.
尤氏正一个人站在角门口等着,刚好周瑞家的去找赵姨娘说闲话,从此路过。
周瑞家的虽不管事,因她素日仗着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体面,心性又乖滑,专管各处献勤讨好,所以各处房主人都喜欢她。
此时一见尤氏,登时满笑容上来搭话。正此时炒豆儿气呼呼跑来,将方才那些婆子的行径都说了。
周瑞家的立时便上前道:
“唉哟气坏了奶奶了,可了不得!偏生我不在跟前,若我在跟前,且打那糊涂老妈子几个耳刮子再说。”
尤氏叹道:
“周姐姐,这里头的道理你自然都明白,这早晚了,对外的角门还大开着,明灯蜡烛,出入的人又杂,倘有不防的事,如何使得?
我不过要叫该班的人吹灯关门,谁知一个人芽儿也没有,炒豆儿去叫管事的,竟然也叫不来,这还了得?”
周瑞家的连连点头称是,因怕尤氏说给老太太,便哄着尤氏道:
“奶奶不要生气,今儿老太太也乏了,等过两日,我去告诉管事的,抓了那不懂事的婆子,打她个臭死,好好给奶奶出气。”
尤氏正要开口,可巧儿赖大家的又正好出来,见尤氏气色不好,便问什么事情,尤氏便说了。
赖大家的赶着道:
“珍大奶奶万金之躯,也跟着劳乏了一日了,黄汤辣水都没吃,如何还禁得住生气?”
说着话又推炒豆儿埋怨道:
“你这孩子也不懂事,那些糊涂老嬷嬷的话,如何该学舌回来气大奶奶?做下人的,多尽心尽力地哄着主子欢喜还不得呢,说这些糊涂话做什么?”
周瑞家的也连连点头:
“这才是正经好话!且请珍大奶奶到太太房里说说话儿得了,别被这些不懂事的人气着。”
说着话,拉着尤氏就走,赖大家的挥手打发了炒豆儿:
“这里没你的事了,且出去歇息。”
便赶紧追周瑞家的去了。
.
炒豆儿心中委屈,便坐在一旁的花牙子上哽咽了起来。
鸳鸯拿着老太太的抹额去找晴雯,路过此处听见哭声,找来一看竟是炒豆儿,便问怎么回事。听炒豆儿说了前因后果,又着实安慰了她一番。
临分手时候,见炒豆儿也不曾提灯笼,便将自己的灯笼给了她,让她回东府去了。
鸳鸯独自一人,脚步又轻,手里又没有灯笼,行至一湖山石后大桂树阴出,谁知刚转过石后,只听一阵衣衫响,把鸳鸯吓了浑身寒毛倒竖。
定睛一看,只见是两个人正抱在一处,一见她来,那二人拖着衣裳便想往石后树丛藏躲。
鸳鸯眼尖,趁着月色,瞧出二人当中一个穿红裙子梳鬅头、高大丰壮身材的,正是迎春房里的司棋。
鸳鸯只道司棋是和别的女孩子出来玩耍,便笑叫道:
“司棋,你不快出来,吓着我,我就喊起来,把你当贼拿了。这么大丫头了,也没个黑家白日的只是玩不够。”
她不过一句玩笑话,谁知贼人胆虚,司棋也顾不得身上衣裳还凌乱,就急急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便双膝跪下求道:
“好姐姐,千万别嚷!那是我表弟,如今跟着小蓉大爷的,求鸳鸯姐姐救命!”
一面叫那小厮出来,那小厮一边系着裤带,一边两腿哆嗦着出来,一见鸳鸯,立刻磕头如捣蒜。
鸳鸯顿时明白他二人在做什么,反羞得面红耳赤:
“要死的,这人是东府里的小厮,怎么进咱们内宅来了?”
司棋只是哭道:
“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
鸳鸯跺脚道:
“快叫他出去,不要再来了,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
司棋这才松开手,急急让他表弟赶紧跳墙出去。
.
鸳鸯吓得心内突突的,到了凤姐院内打了个招呼,再到晴雯屋里,脸上犹是红红的。
进屋见贾琏正在灯下教晴雯认字,鸳鸯拿出抹额,交代了贾母的吩咐,便要离开。
贾琏见她神色不对,便借口有事出去了。
晴雯何等伶俐,见贾琏给了空子,便拉着鸳鸯细问,得知了这一路的惊魂,拉着鸳鸯的手道:
“自古有云:‘赌生盗,奸生杀’,奸盗相连,关系人命,姐姐可要小心。”
鸳鸯吓得瑟瑟:
“那可怎么好?我回去这一路上,都是背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