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贾政见自己的子侄,或者是在东廊上的三间小正房内,那里是他和王夫人的日常起居之处,或是东廊内的东厢房,那是贾政除了外书房梦坡斋之外的内书房,甚至有时候遇到大事,也会在荣禧堂东边的三间耳房里,那是贾家比较正式的待客之处。
而今天,贾琏被“请”进来的地方,却是在东廊的侧院东小院,这里头住着的,是赵姨娘。
白放着荣国府里头的几百间房子,贾政怎么非在自己小老婆的屋里见侄子呢?
这就和刚才的那个“请”字一样,相当的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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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政老爷平素那可是一派谦恭端方之气,时时刻刻一本正经。
比起他那个世袭的官儿也不好好当、有事没有就往屋里添加小老婆的大哥贾赦,政老爷则完全相反。每天按时按点去衙门点卯,房里女人就是标配的一妻二妾,规矩得不要不要的。
可府里各人也都知道,把赦老爷那十几个新旧小老婆全加在一起,也比不过政老爷的一个赵姨娘能没事生事。
赦老爷虽说好色,可也不像政老爷,十天里头倒有九天半都是住在赵姨娘屋里,把正房太太给当成了一条咸鱼,高高晾了起来。
贾赦和邢夫人这一对奇葩,在奇葩的荣国府里,已经是最“和谐”的夫妻了。
一个好色,一个贪财;
一个挥霍,一个贪啬;
一个任性,一个承顺。
都说邢夫人是个出了名的“尴尬人”,那是说邢夫人这人本身个性愚强还不听劝,她那犟驴似的缺心眼是先天的。
虽说邢夫人出身一般,家道中落,无儿无女,甚至连个心腹都没有,可至少在表面上,他们这对再婚夫妻俩互相打掩护,还是彼此都挺过得去的。
反观政老爷的结发太太王夫人,出身好,背景大,陪嫁多,儿子、女儿都生了,还把娘家侄女、外甥女也都弄进了贾府,娘家妹妹也常年赖在贾府住着,可谓要什么有什么。
但在和贾政的婚姻里,王夫人却只落了个“白天进佛堂,晚上守空房”的尴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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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打起帘子,贾政正坐在炕上看书,一见贾琏进来,愣怔了一阵,半晌才说道:
“琏二,你出府去的这时候,宝玉也没事了。
他睡醒了,也吃了东西,也知道认人了,老太太也已经放心了。
这都是天意如此,祖宗保佑,想来这是他命里的一场灾劫,既然已经过了,不几日也就身安病退,复旧如初了。
‘君子敬鬼神而远之’,这世间的神灵之事,不可亵渎,也不可胡乱猜度,才是正道。
何况,咱们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脸面最是要紧,名声坏不得。
我想着,今日这等魇镇之事,应命令里外上下,从此谁都不许再提起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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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呵呵。
贾琏心里连连冷笑:
贾政啊贾政,你这个假正经的脸皮也很可以啊。
这假正经的老装逼犯,说瞎话都是一套一套的,真不脸红。
头前儿是谁听了王夫人的话,就义正词严地冲着我开炮,说什么“莫不是你媳妇以魇镇之法要害宝玉”?
你那时候可真敢闭着眼就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你可想过我的脸面和名声?
这才过了多大一会儿?你就好意思把脸一抹,将所有的这些事儿全甩锅给了老天爷,又成了“命里注定的劫数”。
可要这真是“命里注定的劫数”,那又有什么怕丢了贾家的脸面的?搞什么“魇镇之事从此都不许再提”的“堵嘴行动”?
哼,甭当我看不懂,你这种人,最是会装的。
每天上班,在朝里扮演耿直忠臣;
下班回家,在老太太面前扮演娱亲孝子;
和老婆扮演相敬如宾;
和儿子扮演冷脸严父。
你装,你装,我看着你装。
反正证据已经在我手里捏着,哼哼,有你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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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贾琏故意一摇头:
“神灵之事,确实不可胡乱猜度,可要真是我媳妇以魇镇之法要害宝玉,这可不是小事。
若此事属实,该休妻就得休妻。
甚至说,若到了该送官的地步,那也就得送官。”
贾琏说着这话,眼睛朝赵姨娘瞥了一眼。
果然,赵姨娘的脸都吓白了。
贾政一听“送官”,脸竟然也白了,低头思索一阵,才支吾道:
“今儿我也是心急宝玉……有些话儿说得重了,你……你担待担待。”
估计,对于早已习惯了成为绝对权威的封建家长,如此给晚辈“有损威严”的道歉,已经是贾政能做到的极致了吧。
可贾琏不想“担待担待”。
你随随便便地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好像我理所应当得“担待担待”你似的,我欠你的啊?
贾琏一笑:
“叔父,这已经不是侄儿我担待不担待的事情了。
叔父既然说此事牵涉荣国府里掌家的二奶奶以魇镇邪术谋害贾家子嗣,险一险就出了人命,兹事体大,不可不查。
侄儿已经带人去了大光明寺,拿住了在背地里以道马子邪魔外道魇镇害人的道婆周氏。
当场搜到了许多写着生辰八字的纸人纸鬼,还有一本账册子,里头牵涉的可不止是咱们一家子的事情。
那周贼婆子已经在衙门里全都招供了,光害人的供词就足足写了二十多页呢。”
贾琏拍了拍衣袖,又朝赵姨娘一指:
“咱们家牵涉在内的,就是赵姨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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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本来已经吓得两腿发抖,可后来听贾琏说的是“周贼婆子”,并不是“马道婆”,渐渐又壮了些胆气,加之此时有贾政在旁倚靠壮胆,立刻回身啐道:
“你少胡沁!
我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牵涉什么了?”
忽然又朝贾政哭道:
“这可冤死我了——
我这屋里,熬油似地熬了这么大年纪,哥儿也生了,姐儿也生了,伺候了老的伺候小的,如今倒给人家踩下我的头去作践。
老爷可要给我做主啊——”
贾政顿时皱了眉,朝贾琏一拍桌子:
“混账!
咱们清白人家,断断没有那等龌龊事情!
赵姨娘好歹是环哥儿的娘,她若失了脸面,环哥儿以后的脸面怎么办?
正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那等三姑六婆的污蔑胡话,你也能信?
不辨是非,其心可诛!
按说你当了顺天府的知府,怎么连这等事情都断不明白?可见也是个糊涂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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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之前给贾琏留下的好感,瞬间败光:
把我找到赵姨娘这屋里来说话,原来,是贾政一心要压着我,给赵姨娘“平事儿”啊。
还特意说什么“请”我来,不过是为了堵我的嘴。
哼哼,今儿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