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赫连迦祯身后的武士,见靖北王服下的药已起作用,与那开门的看护交换着眼色,三人同时出手,瞬间便将其他毫无提防的卫士击倒在地。
随及两人合力,将另一位抛上数米高的铁窗,那人用力猛拉,粗大的栅栏应声折断,显然是早被动过手脚。
赫连迦祯见状,连忙附在靖北王的耳边,轻声道:“阿兄,刚服的药可保你十日清醒。苏小郎在丽迪,他们送你去与他会合。”
容若。靖北王怔得半刻,反应过来,伸臂紧紧地抱了抱对方:“多谢。”借助垂下的粗绳,几个飞纵,眨眼之间,已穿窗而出。
三位武士紧随着他,动作敏捷,身轻如燕,很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医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能在这铁壁铜墙的地方成功越狱,呆若木鸡地愣怔良久,才战战兢兢地跪倒:“下臣为急流所惊,只顾逃命,什么也未曾见到,殿下饶命。”
赫连迦祯穿过嘈杂混乱的诏狱,行到大门,才对跟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太医笑道:“殿下我和你一样。”
靖北王逃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王右相府。王淑仪带着女仆,穿过数重庭院游廊,楼阁亭台,来到凉风许许的逸园。
当朝右相王庭闲,宽袍广袖,佩九华白玉,正手持一卷,坐在翠枝绿荫前的石案边,意态高华,风姿清贵。
少女放下手中食盒,将点心和汤饮取出,语音轻柔:“府内花木繁盛,园林秀丽,唯大父亲手种的这片湘妃竹,最是幽静。”
王相放下书卷,看了神情恭敬的侄女,目色温和地微笑:“我病休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承蒙伯父伯母信任,放手让我处理家中事务,不周之处,请多多指教。”王淑仪的语音,温婉礼貌却不失亲近:“大父德高福厚,虽有微恙,好好休养,定然很快康复。”
“如今的朝堂上,滔天巨浪,皇上想要尽快平息,催我明日便上朝,阿仪,你如何看?”男子神情淡淡,一双眼瞳,却深不见底。
王淑仪听他谈起政事,并不意外,些许迟疑:“谢太傅向来左右逢圆,崔太尉独木难支,皇上这是,要大父去扑火呢。”
王相笑意停在嘴角,不达眼底:“熊熊火焰,难以扑灭。阿仪你说,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女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隔岸观火,抽身自保。”不经意间,那人一身黑衣,在茫茫飞雪敲响紫金的高大身形,浮现在脑海。
王右相点点头,又摇摇头,眼底浮起一丝冷诮:“先自保,再起风,风助速燃,它若燃尽,便不可再燃。”
语意平缓低沉,字里行间的凛然,却让王淑仪心中一慑,温柔笑意僵冻在脸上,好一阵才慢慢散去,敛衣欠身:“多谢大父指教。”
男子瞧她态度恭谨,眼中犀利淡去几分,似笑非笑:“前月你派出去的人被我招回,可曾怨恨于我?”
“大父前次的教诲我已谨记,局势未明,水浊未清,我不应当轻易落子,远观为佳。”王淑仪娟秀的脸上,浮起几许惭愧。
她心思敏悟,自然知晓我王氏煊赫华贵,冠冕相承,几百年里任世事变迁,江山更替而屹立不倒,周全稳妥最是重要。
男子斟酌片刻,终于还是问道:“派人乔装到狱中探看,这种行为几近莽撞,你莫非,真对那靖北王动了心?”
少女睁着一双明目:“大父何以有此想法?阿仪身为王氏嫡长女,明白行事细密,杀伐决断的道理。至于,靖北王身陷绝境,我只想着,此乃绝佳的施恩机会,依他的性子,这次我们若出手,日后他定对我王氏死心塌地。”
停顿片刻,轻声补充道:“靖北王在狱里中毒,若真的折断,我王氏,再从何处,去寻这样一柄绝世利器?”
王相话中略带指责:“你只见此间之利,未想此间之弊。滔天巨浪是借皇上之手掀起,可顺不可逆。东宫,龙卫府和沈府,哪一家不是煌煌赫赫?我王氏若冒然卷入,便难以全身而退。”
他将一方丝绢递给侄女:“有人借洛河之水,倒灌进明渠,趁乱将靖北王救出,事情做得极是干净利落,我着人查了大半月,竟然”
一方雪白锦帛,黑色墨迹清晰可见:毫无线索。王淑仪瞧见后,忍不住失声道:“怎会这样?东宫已倒,莫非是,皇上故意?”
脑里却暗想:靖北王悍勇无双,唯太子和长公主能降住他,紫金大钟自从铸成便无人敢碰,他却冒着天下之大不违去敲,陛下囚禁他已是轻罚,怎会轻易就放了他?
“或许,皇上在放长线钓大鱼,想以他引出东宫及西门和沈氏的残余?又或是,仅怕他中毒无解,让他出来求医?”她沉吟着说出自己的猜测。
王相眼中一丝赞赏:“骁武怀化两府,为争世子位内斗激烈,分身无术。西门康麾下多数将士曾效忠先国公,军心不齐,纵得承王神皇军协助,也难以抵御西漠和伊哈,肃王需防郭骥,边境但有风吹草动,皇上能用的,唯靖北王而已。你说得对,皇上决计不会轻易毁了靖北王。”
绿叶疏枝在风中摇晃,似金戈铁马之声,反衬着少女的轻柔笑语:“靖北王怕也知道,皇上八成不会杀他才如此行事。”
男子长叹口气:“即便如此,他也是在拿性命作赌。可叹我为身家所累,仆服天威已久,竟没料到这置死地而后生之策。他这一敲,震撼的,是天下人心,几多敬服,几多畏惧。”
靖北王若非悍勇无双,大智若愚,怎能一出道便连克强敌,名动诸国?
王淑仪眼中波光闪闪:他谨慎机明,故意延迟军报;无畏果断,方去首敲紫金大钟;以少胜多,出奇不意,盖世将才,神祇一般的男人,当如何去降服?
王右相仍自沉吟:“血溅祭旗,四月飞雪,太子含冤自尽,东宫一系在道义上已高不可逾。靖北王向来与太子最近,漠北数捷,分裂突厥,首敲紫金,占尽人心。一旦他重握兵权,折天柱,碎河山,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感慨良久,似乎看透少女心思,对她微微笑道:“此等伟岸男子,威不能屈,利不能诱,能打动他的,怕只有情色二字。”
此话一出,如风乍起,将少女的心湖,吹起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