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崇两州经过谢东亭的治理,秩序逐渐恢复,但因曾是肃王封地,仍然有些不分善恶,愚忠旧主的势力,与土匪暗通款曲,破坏民生治安。
贞元得到地方奏报,指令郭骥进山剿匪,不料一股土匪却突袭书院,以致一些师生受伤,包括刚从南境归去的山长苏子越,女先生江雨燕为免受辱,当场自尽。
苏容若接到消息,悲痛得泪如雨下,那个美丽优雅,善良温柔的女子,竟如此刚烈,她以生命诠释,有些人的尊严,永不能被摧毁。
倒在夫君怀里哭得半晌,从未有过的愤怒,这时空带兵有规矩,不杀降,不将平常百姓卷入,肃王竟如此打破底线?
“违天理,逆人道,我必灭之。”阿诺为娇妻擦去眼泪,语意平淡,但女子知道,她的男人意志坚定,千难万险,也说到做到。
肃王自立后,对内大兴暴政,对外妄动兵戈,但若武力征伐,必致万千家庭毁灭,苏容若犹豫片刻,问:“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有不战之法?”
阿诺懂她心思,摇头:“肃王手下众多武将如拓跋宏等,他们不愿与各方和解,信奉你死我活,暴力治国。”
我又傻了,权力从来不是一厢情愿,它是上层共谋下层服从支持的结果,女子听得神伤,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出门遇到闻讯赶来的琪娜娜,两人决定千里奔丧,靖王也请奏代表朝庭同去,既能护送爱妻,也可表示贞元对此事的重视。
郭骥为爱侣选的长眠之地,就在两人初会的云梦湖畔,这里,碧玉年华的她为母守墓,在那莺飞草长的春日,邂逅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长空澄澈,远山含黛,一池清波,鸟雀鸣叫而过,偶有鱼儿自水中腾跃,生机充盈的明秀美景,更衬新坟伴旧坟的哀伤与凄凉。
靖王宣读了追封江雨燕为雍肃郡主的圣旨,琪娜娜眼见坟前白幡飘飘,祭烟渺渺,往事历历在目,抱着好友遗孤,泣不成声。
苏容若含悲忍泪:浮生瞬息,我明明懂得,却时时忘记,我早该约她见面才对,谁料洛京匆匆一别,竟成永诀。
秋风卷起落叶及山花的残瓣,惨淡地飘忽半空,她取出陶埙,为阴阴两隔的故友送行。
埙声冷寂,逶迤哀切,如羽翼般轻绕着靖王的心,他立在爱妻身后,只见她纤尘不染的雪衣,霜花描就的侧颜。
她难得吹埙,然每每吹起,都似有画卷在徐徐展开,显现出红尘万千丈,诉说着人间颠倒事。
意味莫名的畏惧感从心中升起,容容在人前遮掩真颜,只因过美易脆,情深难寿,她说自古美人与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阿诺,我们不要太过执著。
然我如何能停止深爱于她?战功赫赫,铁血戎马的男子,凝视着一生至爱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法言说的悲凉。
祭礼完毕,一行人看望苏子越及其他伤者后,苏容若偕琪娜娜去寺庙请高僧超度亡灵,靖王则派人到土匪的地界下最后通牒。
听说靖王亲临,各路土匪纷纷投降,顽固不化的,被他亲自带兵,各种打法,半月之间剿得干干净净。
俘虏按罪量刑,而斩获的三千匪徒,连带几个暗中奉肃王命令,替土匪提供消息粮食,盔甲武器的官员和乡绅,人头被挂在木桩,沿官道排开。
每隔半里,告示有云:陛下以民为邦方,轻徭薄赋,通商惠贾,赈贫济弱,养老扶幼。然有凶徒聚众为匪,抢杀劫夺,上悖天理,下逆人心,今本王剿之,以儆效尤。
对那些袭击书院的土匪,靖王则允诺郭骥所求,将判凌迟极刑。
苏容若得到消息,即刻赶到靖王暂时官邸,不料在花厅外的石阶遇上郭骥,男子白麻孝衣,脸色木然,眼神发直。
多年前他被锁在隐庐,激愤,悲伤,仇恨,那时他失去父亲,身陷囹圄,可他还活着,而此时的他,死人一般荒芜槁寂。
直到苏容若请他坐在轩台,半盏热茶后,男人才哑着嗓音:“你曾劝我放下仇怨,早日与她结成连理,我却让她等待十年。”
我也以为来日方长,秋风萧瑟,满阶落花,苏容若的眼中,是歌尘萧散的忧伤:“燕姐曾经说过,世上有你我,她便欢喜。”
郭骥眼底泛红,恸痛深恨:“阿爹死于肃王之手,我没能救他,燕儿死于肃王之手,我没能救她,赫连迦禹,他坐在那至尊之位,为所欲为,我,枉为人子,枉为人夫。”
眼泪滚落而出,压抑的悲伤亦随之奔涌,男子捂住自己的脸,无声抽泣,无力回天。
苏容若伸手抚着他的肩背,等他哭声渐歇,才缓慢而清晰地说:“你要好好保重,与肃王决战时,我向靖王请求,你当先锋,打头阵。”
停得片刻,看向天际流云,如见当初天下第一美女的笑容:“燕姐信中对我说,她为你们的孩儿取名小望,便是对世道仍存希望,她冰清玉洁,雍容仁德,在天之灵,必不愿见你变得暴戾残酷。”
“你是说,我不当请凌迟极刑?”郭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沉默几息,问。
苏容若长叹口气,答:“燕姐慈爱宽恕,当得起天下女子的楷模,我和五兄商议,从此开女校,以雍肃为名。”
空庭寂寂,路径旁,冷风中,一丛丛红果海棠倔强挺立,带着历经沧桑的坚韧,男子盯着那鲜血般的艳红看得半晌,长身起立,一字一句:“凌迟之刑,不能改。”
苏容若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还未回过神,却见苏子越拄着拐杖到来,说话仍然中气不足:“小六,别怪他。”
“想要社会安定,唯有消除贫困与不公,广兴教育,提高民智。”苏容若起身扶着堂兄,助他就坐,倒茶。
重刑仅能张扬权利的暴力,除了提升复仇底线,于事无补,这个道理阿诺是懂的,但他竟允许酷刑,她特意回来,便是想问他的。
哪料性情温和的堂兄也不支持她:“世间有人崇尚仁义理智,也有人膜拜强权,唯服从刀剑,陛下慈悯,施行仁政,他们便以为朝庭法度废驰,靖王招安在先,给他们投降悔改的机会,他们却偏一条路走到黑,郭骥此请,不仅是为燕姐复仇,也在以律法震摄恶行,维护道义,安定民心。”
“你可知晓?书院接收贱民的孩子,是在改变传统,将士族嫡系拉下神坛,这次血案就有乡绅暗里支持,只有重刑惩处,方能免除悲剧重蹈,你不可拿妇人之仁去劝说殿下。”
苏容若的目光与他暗如风暴前夜的眼神一触,只觉全身发冷:“是我当初捐款支助穷孩子,我害了燕姐和你。”
她是现代人,机会面前人人平等在她看来理所当然,却忘记人类由野蛮走向文明,每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苏子越抚着她的长发,安慰:“你心地纯善,怎料匪徒愚昧凶恶至此?怎料有人为维护特权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靖王借机震摄,一箭三雕,只可惜那些要被凌迟的,可怜,可恨,可悲,可叹。”
“三雕?”苏容若听得一头雾水,阿诺除了震摄士族败类,将土匪绳之以法,还有别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