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祺宫内,岑思卿自清秋阁缓步而归,心中挂念着尚未归来的萧楚曦,未及稍歇,便径直步入偏殿之书房,连午膳也觉得食之无味。
他信手拈起一卷古籍,安然落座于书案之畔,然心绪却似那窗外浮云,难以安定。忆及晨间,萧楚曦诚邀自己共返萧府,他婉拒后又寻借口回避时,楚曦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不禁令岑思卿心生歉疚。
其实,岑思卿也并不是不想陪着萧楚曦回萧府,只是一来,自己离宫需要告知詹事府,詹事府还要上报紫宸殿,待皇帝亲批之后才可离宫,势必耗时良久。二来,他确实也有推脱之意,毕竟萧家与施家之间的纠葛和关系,他自忖身份,既不便亦不愿涉及其间。
岑思卿手中的书页,看了多时却未曾翻动,手边的茶也凉了,却没有喝一口。就在岑思卿终于放弃,打算放下书本之时,却忽闻一阵突兀的脚步声,向着自己的方向匆匆而来。
听声音便知,来人绝不可能是景祺宫内的下人。岑思卿向外堂望去,只见来人竟是萧博衍。还未来得及开口相迎,岑思卿便见萧博衍面色凝重,直接来到了书房内。
“殿下,”萧博衍直接说道:“博衍斗胆,恳请殿下即刻随我去一趟萧府。”
岑思卿闻言,心中已明了几分,萧博衍此番有失常态,必是萧府遭遇了非同小可之事。他正要细问,却见萧博衍面色更沉,补充道:“长姐...她...知晓了一切了。”
闻言,岑思卿心中一沉,他顿感不妙。抬眸看向萧博衍,随即果断起身,沉声道:“走!”
岑思卿匆忙之间决定离宫,甚至连夏至安和素荷都未及告知,便立即随萧博衍离开了景祺宫。他顾不上找赵寅拿腰牌,直接对宫门口的守卫出示了自己的令牌,而后快马加鞭的赶去了萧府。
* * *
萧楚曦孤坐于萧博衍那幽深的书房内,心绪难平。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封来自施炁的信件,信纸的边缘已被她无意识地揉搓得略显褶皱。
“念太子妃安。”
萧楚曦反复看着那封信,视线每每都会落回到这一句之上。每念一次,她的心便似被利刃轻划,令她时而心如刀绞,时而茫然无措。
终于,难耐这份压抑,萧楚曦霍然起身,步履坚定地迈向门扉。她以掌击门,并高声喊道:“开门!放我出去!”
然而,屋外回应她的,唯有那深沉而冷漠的寂静。
萧楚曦无奈悲戚,正打算以蛮力破门而出,却见那紧闭的门扉竟缓缓开启,透进一抹外界的柔光。她急忙趋步向前,却在即将触及门槛之时,见到门外逆光而立之人,又立即倒退了几步。
“殿下?”萧楚曦注视着门外的岑思卿,问道:“你怎么来了?”
岑思卿步入书房,反手将门扉轻轻合上,然后对萧楚曦说道:“博衍都告诉我了。”
萧楚曦闻言,轻轻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殿下都知道了,那也无需相劝了。今日,我必须去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岑思卿闻言,自然而然地挡在了萧楚曦面前,凝视着她的双眸问道:“你要去哪里?”
萧楚曦与岑思卿四目相对,她心中虽有犹豫,但还是开口答道:“殿下何必明知故问?”言毕,她欲迈步前行,却被岑思卿迅速拉住。
岑思卿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深情与焦虑交织,低声道:“不能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为何不能去?”萧楚曦甩开岑思卿的手,说道:“殿下明知施炁尚在人世,却与博衍一同对我欺瞒真相,亏我如此信任你。”
岑思卿望着萧楚曦那双充满怨怼的眼眸,心生悲凉。他靠近萧楚曦,声音轻柔而真挚地说道:“我承认,我不告诉你,是因为...因为害怕。我害怕你会此而一走了之,弃我而去。”
萧楚曦闻言,心中微微一颤,她垂下眼帘,静默片刻。随后,她定了定神,微微后退了一步,对岑思卿冷冷道:“这件事,待我回来后再说。”
“不许去!”岑思卿见萧楚曦转身欲走,急忙上前几步,背对着她的身影,语气坚决地大声道:“我不准你去!”
萧楚曦微微回眸,望了一眼岑思卿,却又未作停留,伸手打开了书房的大门,决然离去。岑思卿怔怔地立于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待萧楚曦的身影完全消失于视线,他才恍然回神,疾步追至门外,对着守候的程欢急声吩咐:“跟着她,不得有任何闪失。”
岑思卿站在书房外,凝视着萧楚曦那决绝而去的背影,双脚似有千斤重,难以迈出半步。此时,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牵扯着,将他束缚在了原地,令他动弹不得。他几番尝试平息胸中那纷乱如麻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却终是徒劳。
最终,岑思卿只能颓然伫立,心间唯余无尽的苍凉与无奈。
* * *
永福宫内,袁福来到皇帝身边,见皇帝正在闭目养神,神色间虽显为难,却不得不压低嗓音,细语禀告:“圣上,宫门急报,太子殿下...今日擅自离宫了。”
皇帝闻讯,缓缓睁开双眼,沉声问道:“可知是所为何事?”
袁福躬身,摇头以示不知,然后继续禀告道:“据说,殿下是与萧家的大公子——萧博衍一同离宫的。”
皇帝闻言,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缓缓挺直身躯,轻叹一声,随即命令道:“太子未得允许,擅自离宫,此乃违制之举。去,派人将其即刻寻回。传朕旨意,命其立刻回宫。”
袁福领旨而出,步离永福宫,心中盘算,按规矩此事应通知詹事府。但若是如此,势必将惊动更多人,亦会让更多人知晓岑思卿今日擅自离宫之事。于是,他暗自思量,决定亲自前往景祺宫一趟。
素荷未想到袁福会只身来到景祺宫,随即问道:“袁公公今日来景祺宫,可是有何要事?”
远处,夏至安窥见了袁福的身影,故意躲在了一旁,并未上前。
“素荷姑姑,太子殿下今日未得圣命,擅自离宫。此事,圣上已经知晓了。”袁福面露忧虑之色,缓缓道:“圣上如今正因此而不悦,命奴才派人出宫将太子寻回。但奴才想着,此事还是不易让更多人知晓。所以,望姑姑能即刻遣人,将殿下安全迎回宫中。”
素荷闻言,心中骤然一紧。她并不知道,岑思卿今日匆忙离去,未料竟然已经出宫。当即,素荷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她连忙应承,欲遣人出宫寻觅,却也不忘向袁福深施一礼,感激道:“多谢袁公公及时相告,奴婢即刻安排,定将殿下安然带回。”
袁福见素荷领了自己的好意,适才点头,满意离去。
夏至安躲在角落,听见了二人的谈话。见袁福离去,他立即来到素荷面前,毛遂自荐道:“姑姑,让奴才去吧。我猜测,殿下定是去了萧府。”
素荷思虑了一番,然后对夏至安说道:“那便有劳夏公公了。若是寻得殿下,务必将其立即安全送回宫。另有一事,若得见殿下,还请转告他,回宫后务必先前往永福宫一行。”
夏至安郑重颔首,将素荷的嘱托铭记于心,随后启程,不敢有丝毫耽搁地赶往了萧府。
* * *
萧府之内,随着萧楚曦的悄然离去,变得异常沉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岑思卿端坐于正堂之上,双眸空洞无神,沉默不语。一旁的萧明忠与萧夫人,皆面色沉重如铅,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虑。两人偶尔目光相会,皆是满腹心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以沉默相对。
萧博衍静坐在一侧,目光不时落在岑思卿那疲惫而落寞的身影上,不由自主地轻叹连连,心中涌起阵阵自责。
终于,一个下人走入堂内,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
“老爷,夫人。”下人对萧明忠夫妻二人通传道:“宫中来人,说是来找太子殿下的。”
岑思卿闻言,眼眸微动,仿佛从沉思中猛然惊醒,随即淡淡地抬起了眼帘,心中已有所悟。
不等萧家人开口,岑思卿便直接命令道:“带他进来吧。”而后,他转向萧明忠,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歉意,温言道:“今日,事发突然,离宫前,我并未知会詹事府。想是他们得知我已离宫,故而遣人前来寻找。此番举动,恐是给萧将军与夫人添诸多不便了,还请二老海涵。”
萧明忠听了岑思卿的话,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禁暗自悔恨萧楚曦的独断独行。随即,他起身替萧楚曦向岑思卿赔罪道:“殿下言重了。是老夫管教不严,才令惊扰了太子殿下,实属罪过。若此事累及殿下受圣上责难,老夫愿随殿下一同入宫,亲自向陛下禀明缘由。”
岑思卿闻言,轻轻摇头,长叹一声,摆手言道:“萧大人,您多虑了。此事,我自有分寸,断不会令将军为难。”说罢,他缓缓起身,等着詹事府的人来将自己带走。
恰在此时,夏至安步入堂内,举止间尽显礼数,依次向堂中众人行礼后,转而面向岑思卿,拱手禀报道:“殿下,圣上已下旨,命您即刻返宫,不得有误。”
岑思卿目光落在夏至安身上,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讶异,遂开口询问道:“怎么会是你?”
夏至安微微躬身,将袁福来景祺宫的事详述了一遍。言毕,他又依着素荷的叮咛,压低声音,轻声劝说道:“殿下,还是即刻回宫吧,圣上在永福宫等着您回去呢。”
对于即刻回宫的命令,岑思卿显得尤为犹豫。他的目光不时地望向门外,心中满是对萧楚曦的挂念,想要亲眼见到她归来,方才安心。然而,他也深知圣命难违,自己并无选择的余地。
于是,岑思卿缓缓转身,目光中满含恳切地对萧明忠说道:“萧将军,若楚曦归来,请您务必将她安全送回宫中。并请转告她,我在景祺宫,等着她回来。”言罢,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哀伤与无奈。
萧明忠闻言,轻轻点头道:“殿下且安心回宫。待太子妃回来,老夫定亲自送其回宫,向太子殿下赔罪。”
岑思卿轻轻颔首,虽然已经决定回宫,但脚下步子却依旧沉重。他缓步走向萧府的大门,每迈出一步,便期盼着萧楚曦会出现在门外。
然而,一直到岑思卿走出萧府,那期盼中的萧楚曦也未曾现身,只留下一片空寂与淡淡的失落萦绕在心头,伴着他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