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边初绽曙光,温柔的鱼肚白渐渐铺满天际。
翎贵妃在晨光中缓缓起身,她已整理好纷乱的心绪,又精心挑选了一套素雅而不失尊贵的服饰,轻施淡妆,既显端庄又不失温婉。
“备轿,永福宫。”翎贵妃淡然下令道。
待轿辇稳稳停于永福宫前,翎贵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更加平和,随后才缓缓步入。
殿内,岑思卿在经历一夜短暂休憩后,清晨时分便又赶来侍疾。此刻,他正手执药碗,小心翼翼地服侍皇帝饮下药汤。见翎贵妃步入,岑思卿动作一顿,随即依照宫规,恭敬行礼,后默默退至一旁。
皇帝见到翎贵妃,一时有些激动,见她面上难掩委屈之色,心中更是生出无限怜惜。他温柔地伸出手,轻轻示意翎贵妃靠近,随后紧紧握住她的手。
“朕知道,你受委屈了。”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温情,他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你且放宽心,朕定当彻查此事,还你一个清白与公道。”
翎贵妃闻言,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滑落,脸庞上梨花带雨,更显楚楚动人。
岑思卿立于一旁,见状,识趣地悄然退出寝室,只留皇帝与翎贵妃在内,自己则在外殿静静等候。
寝殿内,气氛凝重而柔和,翎贵妃终是鼓起勇气,缓缓道出昨日所受的委屈与无端猜疑。语毕,她泪眼婆娑,向皇帝哭诉道:“圣上,臣妾真的是清白的。试问臣妾有何动机,竟敢妄图加害于殿下及文康太子?”
言罢,她轻轻抬起那双蕴满秋水、泪光闪烁的杏眸看向皇帝,声音中带着几分哀婉:“臣妾膝下有一子,所以皇后怀疑臣妾,臣妾明白。但臣妾之子逸祺才年方三岁,且不论其能否肩负皇图大业,其上还有三皇子逸铭和七皇子思卿,臣妾怎会糊涂到为了一己私欲而毒害皇嗣和圣上?”
皇帝听言,亦觉得翎贵妃说得在理。十皇子尚年幼无知,即便翎贵妃想要揽权,至多也就是后宫之权,又岂会为了尚不懂事的稚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朕心中清楚。”皇帝轻叹,语气中满是宽慰与信任:“你素以仁慈宽厚着称,公主逸忻与皇子逸祺在你的悉心教导下,亦是品行端正、纯良无邪。朕深信,你绝非那等狠辣之人,更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翎贵妃闻听此言,心绪稍安,但依旧担忧道:“可圣上为何仍将喜祥宫之人交予刑部审问?此举岂不更引人猜疑,让臣妾身陷毒害之嫌?”
皇帝轻咳数声,眼神中闪过一抹深意,缓缓解释道:“朕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若不如此,怎能证明你的清白?朕不过命他们协助调查,既未累及你分毫,也未封锁喜祥宫门,你依旧可自由出入,此等安排,又何曾不是告知众人,你乃清白的呢?”
皇帝的解释虽详尽,但翎贵妃的眉头却依旧紧蹙,眼中亦有不满。她轻声细语,却难掩心中的忧虑:“圣上之恩,臣妾感激不尽。但臣妾深知宫闱之中,流言蜚语如刀似剑,伤人于无形。即便圣上明察秋毫,深信臣妾清白,然刑部之审,难免引人遐想,对臣妾及逸祺的名声终究有所损伤。”
见皇帝陷入沉思,翎贵妃稍顿片刻,眸光中凝聚起一抹坚毅之色,缓缓言道:“昔日,荣妃亦是如此。被人怀疑在宫中施以禁术,还未等真相明了,便屈死于宫中。”言毕,她轻轻执起皇帝之手,泪光中满含哀切与不安:“臣妾深恐自己亦会因此步其后尘,重蹈覆辙,还请圣上明察。”
皇帝闻翎贵妃之言,心弦骤紧,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殿外,岑思卿垂眸静立,翎贵妃的这番话令他神情中浮现了几分哀伤之色。一旁服侍的袁福看在眼里,却不不知如何安慰,只好低声提醒:“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刑部监审不可耽误。”
岑思卿这才回过神来,抬起的眼眸中交织着伤痛与无奈。他微微颔首,随后踏着重重的步伐离去,背影显得格外寂寥。
这边岑思卿刚走,袁福便听到寝殿内便传来瓷杯碎裂的刺耳声响,如同惊雷划破静谧。他心头一凛,急步趋前,只见寝殿内氛围已变,温情尽褪,唯余怒意横生。
“放肆!”皇帝怒不可遏,手指颤抖地指向跪地的翎贵妃,厉声喝道:“你怎敢在朕面前妄议荣妃之事?此乃大不敬!”
翎贵妃闻言,面如土色,惊愕万分,被泪水浸湿的脸庞花容失色。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觉得自己这个堂堂的贵妃,竟不及一位昔日冷宫之人。此刻的她,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心寒彻骨。
皇帝怒意难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随之响起,袁福连忙趋步上前,轻抚其背,温声细语地劝慰着。待皇帝气息稍平,目光转向袁福,忽然开口问道:“思卿此刻何在?”
袁福心中微动,知晓皇帝之意,遂恭敬而略带迟疑地答道:“回禀圣上,太子殿下原先在外候着,但方才...已动身前往刑部监审。”
皇帝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他敏锐地从袁福的神色中捕捉到了一抹异样,遂追问道:“他...可是无意间,听到了些什么?”
袁福闻此,面有难色,似乎在斟酌,以求稳妥。皇帝见状,心中怒火更甚,转而怒视翎贵妃,沉声道:“你,身为贵妃,后宫之表率,言行举止当慎之又慎,今日却出言不逊,口不择言,有辱身份,实在令朕失望。”
翎贵妃杏眸圆睁,满眸皆是惊愕与哀伤,她声线颤抖,几欲泣下:“圣上若因顾及太子而责备臣妾,臣妾承认适才所言,确有不妥。但臣妾身为贵妃,却连一个入过冷宫的妃子亦不可提及,圣上又让臣妾如何自处?”
皇帝闻言,心中微震,未料翎贵妃竟有此一问。他神色一凛,随即深吸一口气,道:“你是贵妃,位同副后,就代表你可以随心妄议他人吗?”言罢,他决绝而有力,对袁福下令:“传朕旨意,即日起,喜祥宫因涉投毒之案,封宫调查。翎贵妃言行有失,不符贵妃之仪,故降为翎妃,于喜祥宫内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翎贵妃在听到皇帝的旨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那双原本充满灵气的杏眼,此刻却溢满了惊慌与难以置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未料到自己会因为一时的失言而遭受如此严厉的惩罚。她声音颤抖,哀求道:“圣上...您不能这样对臣妾...”
然而,皇帝却大手一挥,袁福立即上前,命人将失魂落魄的翎贵妃迅速带离了此地。
* * *
刑部大狱之内,阴冷之气渗肤透骨。潮湿与霉变的气息交织,混杂着铁锈的腥味,扑面而来,令人心生寒意。
四周被狭窄而阴暗的甬道所环绕,曲折延伸,将视线所及之处尽数吞噬。甬道两侧的铁栅如同密不透风的牢笼,将空间切割成无数个逼仄的囚室。囚室内光线昏暗,即便是白日,也只能靠几盏摇曳的油灯勉强照亮,映照出斑驳的墙壁和潮湿的地面。
再次步入这幽暗之地,令岑思卿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刑部大牢,便是与卫凌峰的诀别之际。那一刻的绝望与痛苦,连同着一股压抑与绝望的气息向他袭来,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夏至安在一旁细心观察,见岑思卿面色苍白,不禁轻声关心询问:“殿下,此处阴冷,您身子可有不适?是否需要稍作歇息?”
岑思卿轻轻摇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随后步履沉稳,一步步向囚室深处的审讯室行去。
步入审讯室,一股更为复杂而强烈的气息迎面扑来,与之前所感截然不同。这里,除了固有的潮湿与腐败之气外,更添了一抹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血腥之味,令岑思卿眉头微蹙。
审讯室内,光线依旧昏暗,仅有几盏铜制油灯悬于高墙之上。火苗摇曳,映照着一个由粗大铁链紧紧束缚的木制囚架,以及各种令人心悸的刑具,投下层层叠叠的阴影,更添几分诡谲气氛。
审讯桌横亘于室中,其宽大之姿彰显着权力的威严。一侧,来自都察院的主审之人端坐其间,面容严峻,身旁则是一位刑部的协查官员,正低头翻阅着案卷,神情专注。而审讯桌的正中主位,此刻正静静地等待着岑思卿的到来。
主审官见岑思卿步入,连忙起身。协查官员也紧随其后,躬身行礼,举止尽显谦卑与恭敬,
岑思卿落座主位,目光如炬,打量着对面被重重镣铐束缚的柳成如。
“太子殿下驾临,实乃本署之幸。”主审官恭敬地禀告,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经彻夜审问,柳成如非但顽抗不认,更对案情缄口不言。下官实感束手无策,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岑思卿闻言,目光微转,恰逢一旁的协查官员递上案件卷宗,他淡然抬手接过。无意间,岑思卿的目光略过那人,这才恍然认出,此人竟是昔日高墙之内的旧识,一个月前刚被自己提拔调至刑部的梁相文。
然而,岑思卿与梁相文对视了一眼,只是轻轻颔首,随即沉心静气,细细翻阅起卷宗来。
良久,岑思卿悠然放下卷宗,开口道:“柳成如,朱砂与细辛二物,确系从你房内搜出的。你既不愿开口,想必亦是意在庇护贵妃,忠心可鉴。如此,不如你且认下一切,让此案早日了结,亦能让贵妃早日摆脱嫌疑,恢复清誉。如何?”
闻听岑思卿之言,主审官与梁相文面色微变,却不敢轻易置喙,静待柳成如的反应。
岂料,柳成如仅以一声冷笑回应,依旧沉默不语。
见状,岑思卿轻轻侧首,对主审官言道:“既然他不愿说,便算了。今日之审,暂且至此,先审旁人吧。”
主审官员尚未反应过来,一旁的梁相文已抢先应和:“下官遵命。”随即,他高声传唤狱卒:“速将柳成如押回,并传喜祥宫其余侍卫前来审讯。”
面对岑思卿此举,柳成如心中虽生疑云,却面不改色。他盯着岑思卿那双冷漠的眼眸,内心暗涌着难以名状的不安与揣测。
待柳成如回到囚室,四周再次回归死寂,唯余他沉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响。
不久之后,一阵突如其来、撕心裂肺的哭喊与痛苦的嘶喊声,穿透厚重的石壁,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那声音正是从相邻的审讯室传来。这哭声与嘶喊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能穿透人心最深处的防线,让人不禁为之一颤。
柳成如闭目凝神,试图将这混乱的声音隔绝于外,但恐惧却也在其心中悄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