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春天里读书
天穹之下云端之上白色的宫阙依然在白云中若隐若现,而宫阙之下的乌云在雨停风消时已经几乎彻底溃散,仅仅只剩几道孤零零的雷从不知处飞出,执着的轰击着山顶楼宇。
山上。
云素已经走过山脚的风雨来到山腰的竹林前,他听着哗啦啦的溪水声穿过一片片浓雾走进那片绿意盎然的竹林,一眼看清楚此间的翠绿。
竹林密集,林中有石桌,有书楼。
春风从林内吹来浓雾。
这是一道春的题。
他走入这片看似浓雾源头的竹林中,浓雾反而没那么大了,变成了浅浅的一层薄雾。
跨过一根根密集交错的竹子,他小心的不去踩到那些刚出头的春笋。心想应该是自己走错了路,所以才走得如此费劲。
来到林中,他从袖中摸出一块干净的灰布来,对着书楼前沾满露水的石桌石凳擦来擦去。
擦了很久很久,它们还是从来时一样湿漉沾满竹叶滴下的露水,云素便也不擦了,直接坐了上去。
除了浅雾里,他没有感觉到桌上凳上传来湿润,着眼看着四周的安宁与清净,这样的氛围环境让他身心极其舒适。
书楼,竹林,清晨微风。
缺点什么呢?
云素想起自己怎么会一眼以为这小楼是书楼,他本来也看不到楼内仔细,闭上眼仔细去闻,原来是浅雾与露水夹杂的清香中透着浅浅书香。
他摸了摸鼻头睫毛湿润,确定了缺的是一卷书还有个看书的人。
云素走入书楼,也不多看别的什么,随手从竹架上无数书卷中取出一卷,然后坐回到石凳上。
这书面上无字,翻开其中书页也无一字,有的只是一个个人在某处说着一句句话。他看那人举止似曾相识,认真去看。
“祸!”
他猛地合上书卷,短暂时间后确定了这声清晰愤怒的指责来自书中。
云素再次翻开这卷书,看着书里的妇人在仰着头叉着腰哀怨着头顶那片热很热的天,嘴里埋怨道:“那祸没生下来前,这天哪有这么热!他们说的果然是真的。”
他又看向某家屋外偷闲的男人,看见男人躺在阴霾处一边摇着芭蕉扇一边数着院里的鸡,数着数着他就发现不对了,立刻怒斥道:“谁偷了我的鸡!要是被我抓到…我就把你…”
男人说着侮辱肮脏的话,看到院里污秽之物下的脚印时说:“我家里可从来没来过狼,怎么会?”
他绞尽脑汁的想,很久之后总算想出一个答案,愤怒又无可奈何的说道:“昨晚上,我好像路过那家…怪不得!怪不得!”
山的另一边,有人因他争论。
孩童气鼓鼓的瞪着女人说道:“林老先生说非…非礼勿言!”
“非礼勿言?什么非礼勿言?事实就要说出来!不说要是让不知情的人受伤害怎么办?瞧你这样,你再去几次,还不得连地也不下了?那以后你怎么过活?”
母亲揪着他的耳朵,听着他大喊着疼怒骂道:“你接着说说。若他不是,他怎么不敢出来见人,怎么不为自己解释?”
…
云素沉默的合上书卷,目光看向浅雾中的书楼,看向刚刚楼里竹架上见过的无数卷书。
露水又打湿了睫毛,他看到书架前突然站着个美丽的女人,他看着她那双空灵的眼睛,看着她嘴角的温柔中带着戏谑的微笑,看着她脚下洁白的雪。
你就这么无趣?就非要在这种安静的地方还要设这么一道肮脏的题给我?你明明知道这些都是你弄出来的,你明明知道是我替你背了这所有不好事情的怨气,你明明知道这些都与我无关,到如今你还要拿出来恶心我!莫非你以为我不敢看下去?
他心头涌出愤怒,面上不起风波的朝她微讽笑笑,随后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再度认真的看起书来。
…
傍晚,乌离县城。
她这次仍然从人流最多的南门进城,唐晚晴骑着羊,时不时偏头看着后面紧跟而来的诗绪。
诗绪同样望着不远处街道上的唐晚晴,她看看四周密集的凡人,忍不住嘲笑道:“你莫非以为靠这座城的凡人能护住你?且不问他们是否愿意,你不觉得这看起来就自己很蠢了吗?”
“人世间以人自居,又怎么会做出用一座城杀我的事呢?”唐晚晴看起来正悠然自得的逛着集市,随意的朝她说道:“况且它日老师陛下怪罪下来,死的又何止这一座城?”
“老师的目光虽然看向很远的地方,但总归是立身这城中的。你猜猜,若这座城有异动,他会不会突然扭过头看穿你这件破衣裳。”
她温柔的笑着说道:“你再猜猜,他会不会隔着千万里一指头戳死你。”
诗绪瞳孔微缩,她皱着眉看向城西矗立的高大石像,少顷后突然说道:“你的羊是从清净跑出来的。它完全可以带上一些人,但是没有。若非你过于狂妄自大,那么想必此时的京都,并不平静。”
“原来堂堂圣人弟子也会哄人。”
哪怕这是在她的局中,但是面对圣人的弟子她还是保持足够的谨慎。因为不清楚唐晚晴的打算,所以在进城时她就如唐晚晴一般像个闲散富人一般走着。
此时她正认真盯着唐晚晴的脸,小腿边充满精致纹理的裙摆忽然无风自动,其中一条悄无声息的飘出如她脑后莫名时候掉落的一缕青丝。
她抬手扬袖,抛出怀中一杯酒,酒水倾洒。
于此同时,抬起的手的手指朝着唐晚晴重重一指点出。
抬手后抬指前,她已然来到唐晚晴一尺前,那一缕裙摆上脱离的丝线缠上她指尖。
抬指后,指尖已至唐晚晴眉心。
在她后方,玉杯刚刚倾斜,美酒刚从温凉的杯口中滑出。
丝如针,针如剑。
一指凝,一剑出。
这是那位女人剑法之一,青罗。
唐晚晴不是很蠢,能成为圣人的弟子当然不仅仅只是凭借运气,从说出谎言到谎言被戳破,从始至终她那张桃花莲花并存的精致小脸上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该有的羞恼与愤怒。
原因只有一个,这一切理所当然。
既然一切早有打算,那她自然就不可能慢诗绪一步。
所以当那只即便过了很多很多年仍然如美玉一般的手指落下时,迎接它的并非是唐晚晴的眉心,而是梧桐剑那宽阔朴素的剑身。
叮!
这声音听起来,好像她不是刺在一柄木剑上,而是刺到了一块千锤百炼的钢铁上。
事实上,当梧桐剑其中的力量挥霍一空时,它能剩下的,也就只是一块无比无比坚硬的木头。
指尖处,梧桐剑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纹,然后扩大、延伸,直到再无可延伸之处时,梧桐剑寸寸碎裂。
在唐晚晴拿着它戳了无数次衣裳后,又在诗绪这玉杯美酒为饵、裙摆细丝为杀机的一指之下仍然不曾彻底碎成齑粉…证明了一件事,它真的很坚硬。
也证明了另一件事,那只手指会很疼。
看到诗绪费尽心机的一剑并未如意,唐晚晴噗呲笑出声来,嘲笑说道:“只是没看出来你脾气如此之大,你与它才见几面,竟然就有了如此大的仇怨。”
说完她又骑着羊跑去。
“好歹也是圣人剑的其中之一,你竟然把它当一块砖石用!”她怒不可歇,裙上万千纹理与她的怒气一同飘出。
唐晚晴朝着身后被激怒的人留下一句话,说道:“我不如你,你被一块砖石挡住了。”
两人在城南追逐,一路横冲直撞,从城南追去城北。而此时,城东的冬家府里,一个少女骑着马匹带领着冬家所有的实力走出。
而在城南杨府,诗绪刚刚追着小羊从院外的街上飞驰而过,护院惊吓的跑进院里,院里水柳与田清娘正等着老爷少爷回归。
在那双惊恐担忧眼睛的衬托下田清娘刻薄的嘴唇也好像没那么刻薄了。如今城里的动静太大,几乎家家户户房门紧闭。
她意识到,这并非她可以掌控的。
所以直到收到在冬家安插的探子拼死送来的消息,知道冬家也动了,她才开始发布命令。
田清娘向来对那冬家别有戒心,在她眼里,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把县长这样一个位置让给别人。于是她立即找出杨以音走前留下的令牌,命令水柳与管家叫来三百甲士。
水柳带着黑压压的甲士占满了杨府外宽阔的街道,田清娘接过她呈上的令牌,看着她背后的大盆数落说道:“这种时候你还背着这盆慢悠悠的去慢悠悠的来,办事不力,小心我扣你两月清水。”
水柳在委屈的扒拉柳叶时,她又偏头问向管家道:“有多少人?”
管家一个个快速精准的数好,回答说道:“三百,一个不少。”
田清娘满意点点头,瞅向水柳说道:“你在家里候着,老爷回来就说咱们帮忙去了。要是疏忽了,我再扣你一个月的土。”
话毕,她高举着令牌在三百黑黝黝的甲士跟前,丝毫不惧他们手中的长刀于眼中的杀气,反而暗自挑剔起他们盔甲缝隙中露出的衣衫布料,命令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