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快到让人毫无招架之力,更别说有时间去阻止。
忆桐就这样目瞪口呆地望着沈霜云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从那高耸的二楼窗口跳下,仿佛一只断翅的蝴蝶般直直坠落,最终重重地摔在了云水阁前的地面之上。
此时的忆桐正伫立在距离她不过咫尺之远的狭窄小道上,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的脑海刹那间变得空空如也,宛如一张白纸般茫然无措。
\"沈霜云......她究竟意欲何为?\" 忆桐喃喃自语道,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困惑不解。
回想起沈霜云跳楼之前那一抹诡异而又令人胆寒的笑容,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迅速蔓延开来,令他不禁浑身战栗。
\"莫非她目睹了我与太子会面的情景,心生妒忌,故而趁我恰巧路过云水阁时,毅然决然地从楼上跃下,企图将这起事故归咎于我?\"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如同毒蛇一般盘踞在忆桐心头,但很快他又自我否定起来:\"不可能吧,哪有人会轻易舍弃自己宝贵的生命来开这种玩笑呢!\"
身边的夏蝉,目睹这一幕后,爆发出惊恐的尖叫,一下子惊醒了忆桐。
忆桐本能地走向沈霜云,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云水阁位于御花园的西北角,素日少有人往来,如果沈霜云真的就这么摔死了,偏偏又只有我在场,那传出去,我可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毕竟,沈霜云这次被禁足,与我有关。”
云水阁的二楼并不算低,庆幸的是,沈霜云落地的地方,没有铺砖石,而是一片草地。
眼下尽管是初春,枯草还没泛绿,但地面依然松软。
忆桐奔到沈霜云身边,俯下身子,哆哆嗦嗦地伸出手,试着她的鼻息。
片刻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谢天谢地,有惊无险。
虽然呼吸微弱,但毕竟气息尚存。
忆桐环视四周,想找个人过来,帮忙把沈霜云抬进去。
照常理来说,太子侧妃在云水阁禁足,门前该有把守的侍卫。
但偏偏这个时辰,目光所及处,杳无人迹。
别说侍卫了,连伺候沈霜云的宫女也不见踪影,主子从楼上跌下来,里面竟毫无动静,真是怪异。
没办法,忆桐只能守在这儿,急急地吩咐夏蝉道:“快,赶紧去凤鸾宫,禀告皇后娘娘……请个太医过来……”
她的话音还没落,原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霜云,突然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扯住了她的衣襟。
忆桐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发现沈霜云竟然醒了过来。
只见她双眸微睁,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不要去,不要救我……”
伴随着这句话,她的泪水,也一起迸溅出来,她双手掩面,悲痛欲绝地啜泣道:“为什么没死?没什么不让我死了……老天,让我死了吧……”
这副无助又绝望的模样,和忆桐之前见到的美艳骄矜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忆桐愣了片刻,开口问她道:“好端端的,干嘛要寻死呢?”
她没有理会忆桐,竟然咬紧牙关,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突然疯了一般,一头向云水阁的外墙撞去,嘴里喃喃念叨着:“父亲,母亲,哥哥,别怪云儿……与其这般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让我去了吧……”
忆桐和夏蝉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拉住她。沈霜云一边痛哭,一边挣扎,歇斯底里地低声喊道:“放开我,让我去死,我不想活了……”
忆桐被她扯得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生气之下,干脆示意夏蝉松开她,用冷冽的语气说道:“行,我们不再拉你,你愿意死就死吧……只是你别忘了,你是太子侧妃,在宫里这般寻死觅活,可是犯了大忌的,你可以一死了之,彻底解脱……可你想过你的家人没?他们会不会被你连累……”
她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整个人瞬间僵在了那里,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般缓缓转动身体,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沉重和艰难。
当后背终于靠到墙上时,她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力一样,顺着墙壁无力地滑落下来,最后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眼眶,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情绪,开始低声呜咽起来,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她边哭泣边断断续续、毫无条理地说着话:“你觉得我心甘情愿变成这样么......可他却一心想要我的性命啊!他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不可,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根怎么看都不顺眼的钉子,一块怎么拔都除不掉的毒瘤......既然如此,倒不如就遂了他的愿吧,省得他继续这般厌恶我、折磨我......\"
听到这里,忆桐心头猛地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他?难道你所说的‘他’指的是太子殿下?”
沈霜云稍稍止住了哭泣,但脸上依旧挂着无尽的哀伤与苦楚。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无比凄惨悲凉的语气回答道:“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只能怪我命运不济,竟然嫁给了这样一个阴险狠毒、唯利是图的男人......\"
她顿了一下,猛然间,冲动地握住忆桐的手臂,语气急促又殷切:“桐儿姑娘,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了……想当初,我就是这般陷了进去,直至万劫不复……
曾经,他对我,也像现在对你这般,温柔呵护,谈笑晏晏……彼时,我父亲刚在京城百年一遇的暴雨中立了大功,皇上又把浅柠公主指婚给我兄长……
我第一次进宫,第一次遇到他,才刚满十六岁……”
她微微闭眸,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永远停留在初见的那一刻,该多好……”
忆桐挣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问:“你什么意思?”
她直视着忆桐的眼睛,缓缓道:“我在告诉你我的遭遇,免得你重蹈覆辙……桐儿姑娘,千万不要相信太子的话,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没有一句是真的……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假以时日,一旦你对他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就会对你弃之如敝履……
当初,他承诺我以侧妃身份入宫,说会很快将我扶正,册封为正妃……可到头来呢,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我还是沈霜云……只是我的父亲平昌侯,近两年缠绵病榻,告假休养,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忆桐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忆桐的反应,沈绮云自然没有忽略,她轻轻地叹息,然后话锋一转:“今天他对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还算坦诚,承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既然一见钟情,他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对你坦白?还不是因为你母亲的冤情真相大白,你和你父亲已经相认,而镇西大将军,又刚被皇上赐了国姓,炙手可热,风头无两……你懂我的意思吗?这世间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慕,不过是审时度势百般权衡的结果。
桐儿姑娘,太子自幼失去生母,外祖家又早已没落,他毫无背景……纵然皇后娘娘为了表现无私公正,力劝皇上立他为太子,但是他想坐稳太子之位,并不容易;想将来顺利登基,更是难上加难。
他必须找到靠山……而你的父亲,镇守西南,手握兵权……所以,他为什么独独青睐于你,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忆桐的心,像被蜜蜂蛰住一般,尖锐地疼了起来。
沈霜云的这番话,真的说中了她的心事。
刚才,她还亲口问太子:“京城美女如云,你怎么到现在都不选正妃?”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会喜欢我?”
慕容廷的回答模棱两可:感情的事,微妙又神奇,说不清道不明,只有寸心可感。
是真的说不清道不明,还是……难以启齿?
忆桐心里这般盘算着,嘴里,却还是本能地维护慕容廷:“不,你胡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沈霜云淡淡一笑:“那你就选择相信他吧,就像以前的我……相信他对你出于真心,相信他对你情有独钟一眼万年……希望你比我幸运,希望你父亲永远重权在手……
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男人若是无情起来,是真的可怕。瞧,就连找你坦陈心迹,都要故意选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他是在刺激我,想让我发疯,想让我寻死……而我,也是真的傻,刚刚一时冲动一念之差,差点儿就如了他的意。
桐儿姑娘,相信你入宫以后,从外人的嘴里听到的,都是对我的诋毁,说我善妒,说我对太子纠缠不休……可你想过没有,若是他对我有丁点儿的温情,我至于这样吗?”
忆桐望着沈霜云,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是啊,太子明知道沈绮云在云水阁禁足,明知道透过窗,便能清楚地望见整个梅林。”
“可他为什么还要选择在这个地方和我见面?”
“难道真如沈霜云所说,他嫌恶她,所以故意利用我来刺激她,想让她发疯发狂?”
刚刚,沈霜云那般不管不顾地从二楼一跃而下,可见悲愤绝望到了极点。
也是万幸,楼下是一片草地,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见忆桐久久不言,沈霜云吃力地撑着墙站起来,低声道:“桐儿姑娘,之前我确实仇视过你,也对你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但今天我对你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你好好想想吧。
你马上要去西南了,远离京城的纷扰,守着父母双亲,简直就是置身世外桃源……我真羡慕你。只可惜,我的一生,算是毁了,只能被囚禁在这深深宫苑,苟延残喘……
我已经无法回头,但你还可以……千万别犯糊涂,对女人来说,一步走错,很可能就会跌入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沈霜云猛地停下来,如梦初醒般,警觉道:“好了,我要赶紧进去了,禁足期间不能外出,还好侍卫趁着换班偷懒……若是被他们看到,禀告给太子或者皇后娘娘,我恐怕又得罪加一等了……桐儿姑娘,之前我确实对不起你,请你原谅,但今天的事,还求你保密……不然,我的处境会更艰难……”
她咬紧牙关,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到云水阁的正门口,便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忆桐愣愣地看着她消瘦了许多的背影,良久之后,才带着夏蝉,原路返回。
心情,低落而复杂。
她控制不住地回想第一次和慕容廷见面的场景,耳边,一直萦绕着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我那时已经知道,你是镇西大将军和思菱姑姑的女儿……”
“如果他不知道呢?”
“或者说,如果我的真实身份,就是被温伯和林姨的收养的、毫无背景的孤女,那么,那个雪后的清晨,他还会对我产生爱慕之心吗?”
“我还会是他口中所说的,一直苦苦寻觅的那个人吗?”
忆桐苦苦思索着,和夏蝉,一路沉默地回到凤鸾宫。
刚进门,浅溪公主便迎出来,含着一抹调皮的笑容,直接把忆桐拉到她的住处。
进了暖阁后,她上下打量着忆桐,凑到忆桐耳边悄声问道:“见到二哥了没?”
忆桐神思恍惚地点点头。
她没有注意到忆桐的异常,咯咯笑道:“太好了,我今天做了一回红娘……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二哥他喜欢你……”
忆桐依然没有说话。
浅溪公主这才意识到忆桐的不对劲,正色道:“怎么了桐儿姐姐……你放心,二哥他真的特别好,你千万不要错过他……”
停顿片刻,她又接着说:“你要去西南了,我真舍不得你走……不过,你们去了之后,一定要让四哥赶快回来,我都想他了……”
忆桐像没听到一般,木然地问浅溪公主道:“公主,太子殿下……他既然不喜欢沈霜云,当初为什么还要册立她为侧妃?”
浅溪公主不屑一顾道:“还能为什么?被逼的啊……当时母后给二哥选妃,宣了好几个京城的大家闺秀进宫,沈霜云是其中之一……二哥根本没有看上她,可她却非二哥不嫁,寻死觅活的……
平昌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为了她,竟不顾面子,亲自进宫求父皇,说女儿哪怕给太子做侍妾都可以……还有浅柠姐姐,也帮着求情说话……父皇为了安抚有功之臣,便答应下来。二哥也是在无奈之下,只能同意纳她为侧妃……
要我说,沈霜云根本就是诡计多端,以退为进……先以侧妃身份入宫,然后再图谋正妃之位……她之前那些伎俩,其实都是装的,为了博取同情罢了。要不然,她寻死那么多次,又是服毒又是上吊的,到现在还不是好端端地活着!
我听说她打小不喜欢诗书女红,跟着父亲习武,很是有些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