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舒婳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只维持到了薛昭离开屋子。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屋子里重归寂静,那股子虚弱且带着坚强的伪装,立刻烟消云散。她紧紧攥着翠萄的手,用力去压抑身体的痛苦,冷汗瞬间就布满了额头。
“殿下,太医应该还没走远,奴婢这就去找他回来。”翠萄声音中带着焦急。
萧舒婳摇摇头,“不,去找邵登,让他立刻过来。”她捞了一个汤婆子紧紧放入怀中,随后重重倒回到了床上。
一阵阵腹痛刀绞一般席卷而来,她难以自抑,在床上翻滚都不能有所缓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翠萄临走前,吩咐了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给公主暖上了姜糖水,打算等公主喝了药以后再喝这个。
邵登得到消息,拎着药箱,什么都顾不上,就跟着翠萄往外跑。那脚步快得可以说得上是,连皇上在宫里传太医,他都没跑得这么急过。
二人风风火火进了侯府,邵登气都没喘匀,就先一个猛子扑到了萧舒婳的床前。
床上六七个汤婆子一起暖着,丫鬟时不时还重新换热乎的过来,以保证温度,萧舒婳给自己肚子里灌了一大壶热水后,痛感也缓解了不少,邵登来的时候,她都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邵登只是轻微搭了一下萧舒婳的脉象,她便警惕地醒了过来。滑脉之象已经没了。被阻断的癸水到来,会与小产之象相吻合。
萧舒婳刚要开口询问,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就好像冰冷的池水灌进了她的肺子里面,还反上来一股淤泥腥臭的味道。
她原以为以她的身体状态,顶多是受个风寒,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严重的后果。在水中挣扎的时候,血晕染开来,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如此真切的濒死恐惧。
那种生命力正在逐渐流失的感觉,怕是会成为她在夜半时分挣扎不出的梦魇。
邵登从一开始的匆忙慌乱到冷静平复,翠萄在旁用手揉搓着帕子,一直紧张看着,萧舒婳的状态明显比她刚走的时候好了一些,但依旧是肉眼可见的虚弱。
“邵大人,殿下怎么样了?”翠萄间急切地问道。
邵登从药箱里翻出来一套银针,在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亮,萧舒婳见了以后下意识呜咽了一声,闭着眼睛将头扭向了床铺的内侧,她是由衷的感到了害怕。
衣袖被邵登轻轻挽了上去,露出一段光滑的小臂,萧舒婳没躲闪,就是攥着拳头发抖,等着疼痛的到来才是最煎熬的。
邵登左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敲了敲萧舒婳的手腕,“殿下,放松些。”
又不是没被扎过,但都是在她昏睡的时候进行的,她小口小口喘着气,试图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就在她松拳的那一刻,手臂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刺痛。不过一呼一吸间,邵登便收了手。
疼痛并不持久,她转回头来,看着自己手臂上立着四根长长的银针,又看了看周围,她实在没忍住,抿着嘴,轻轻旋转手腕,带动手臂左右晃了晃,上面的银针也跟着晃。
邵登见状,瞪着眼睛连忙给她手按住,“殿下!”这祖宗是要做什么?
“就是感觉好像不是很痛。”萧舒婳用微笑缓解尴尬。
邵登松了一口气,连忙嘱咐道,“殿下,就这个姿势,一炷香,不能动。”毕竟银针断在里面才是真的麻烦。
萧舒婳轻轻点头,答应道,“不动。”
等了一会,预想的腹痛也没有传来,萧舒婳抬眼看向一直揪心着的翠萄,安抚道,“好像肚子也不痛了。”
邵登这才解释道,“微臣方才用银针封住了殿下几个穴位,能缓解大部分的疼痛。”
“那殿下怎会痛到如此程度呢?”翠桃连忙问道。
“池水太冷,里面又污浊不堪,导致了寒气与污秽一同入侵,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忧,当作寻常痛经即可,最多七日,包括这小产之象皆能痊愈。”
邵登看了下萧舒婳的反应,又试探道,“微臣看见登记簿上今日有江太医来过侯府,怎么殿下没……”
“他不知道我服药的事,只当作是寻常的小产。”萧舒婳平静道,“毕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邵登迎上了萧舒婳的视线后,又连忙躲避开来,他也是怕被突然封口,于是连忙翻出药箱里的熏干艾叶,递给了一旁的翠萄。“用这个熬做水,煮两个鸡蛋给殿下吃下。”
翠萄接了过去,应了一声,连忙就去做了。
待翠萄也离开了,屋里就剩了邵登和萧舒婳二人,邵登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他敏锐得察觉到了萧舒婳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且这件事连公主的贴身侍女都不能知道。
此时的萧舒婳已经换了副沉稳的模样,语气平淡得问道,“我先前服用的药方,会被人看出来吗?”
邵登低声回答道,“微臣的药方与寻常医者稍有不同。就算对方能识破,微臣也有办法来遮掩。”
萧舒婳又问,“那你可知乐王妃的孩子,到底如何了?”
两个问题跨度有些大,邵登沉吟片刻回答道,“微臣看过她的药方,最多也就只能到七个月。”
萧舒婳皱眉道,“不是也有句话叫做什么七活八不活……”
邵登摇头,解释道,“不过是民间传闻罢了,按照医书记载,自然是要月份越足越好。”
萧舒婳了然,维持着手臂不动的姿势,敛着眸子思考着时间。七个月的时间,也所剩无几,就要到尾声了。
邵登则一直等着萧舒婳吩咐的下一个指示。
“听闻皇上最近有在服用助兴的药物。”萧舒婳突然开口,语气就像是随口一提。
邵登愣了一瞬,有些茫然,他并没有在卷宗上看到过这个记载,不然他一定会率先禀报公主的。
“他当然不会留下文书去记载这个,”萧舒婳冷哼一声,此时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盯着些,尤其是容妃宫里,要是有人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一定要来提前知会我。”
邵登面色凝重地应了下来,只是他也拿不准萧舒婳的真正意图。这是为了阻拦,还是为了也参与其中呢。
等到翠萄再次进入房间的时候,手上拿了个托盘,上面是煮好的鸡蛋,和熬好的新汤药。至于他们的秘密谈话已经结束。
邵登正在为萧舒婳撤针,并在一旁收拾好了药箱,他又给翠萄递上了药方,“这是针对殿下的情况拟定的新方子,用以调理气血,殿下身子有损,近些时日轻易不可再这般折腾了。”
萧舒婳摆摆手,让翠萄去送邵登离开。
支开翠萄并不是出于不信任,是因为有些任务一人不可交叉听取信息,不然会严重影响到判断和进度。
出了偏院,邵登就示意翠萄留步了,本来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事情。他现在心思重,生怕不小心向翠萄透露了公主不想说的秘密。
翠萄一直心系公主,也没跟邵登客气,道了声谢就回去了。
邵登背着药箱,还未走到侯府大门,就被突然出现的风来拦了下来。“大人请留步,侯爷有些事情想要了解。”
邵登这时候想跑也来不及了,推拒的话还没说出口,薛昭就已经出现了在他面前。邵登将药箱放下,向着定阳侯行了个礼。
他忘了向公主打探,能跟侯爷谈论到什么程度,说多错多,邵登低着头,下定决心要一问三不知,用医者常用的模糊话术搪塞过去。
薛昭能看得出邵登十分的防备,于是率先解释道,“邵太医不必如临大敌一样,本侯与公主自然是同心的。”
邵登没回话,但脸上的表情都写满了不信。
“谨慎些也没什么坏处,本侯也理解。”薛昭挑了下眉,继续道,“当然本侯也可证明,就比如说,关于殿下有孕的事。”
薛昭没完全说明,但足以让邵登听罢后脸色剧变。薛昭确实是知道内情的,但这似乎让事情更难办了。
“本侯拦你在此,自然不会问一些让你难办的事。”薛昭道,“本侯就只是想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先前江太医诊治后离开侯府没多久,邵太医你便匆匆赶来了,究竟是为何?”
说是匆匆,这可是薛昭亲眼所见,当时邵登背着药箱几乎是狂奔进的偏院。
邵登斟酌后回答道,“回侯爷,是殿下腹痛难忍,先前大多是下官负责的公主府诊治。所以翠萄姑娘情急之下,就找来了下官。”
邵登见薛昭眉头微微皱起,连忙又解释道,“下官已经为殿下施了针,腹痛症状已经缓解了许多,侯爷不必太过忧心,只需殿下安心休养几日,不会有事的。”
薛昭点点头,对邵登道了谢,也不再问其他问题了。
这边萧舒婳喝了药,两个鸡蛋下肚,自打停了邵登之前的药后,她食欲恢复的相当惊人,她有些嫌鸡蛋没滋味,于是又吩咐小厨房给她做点别的吃食。
但鉴于她现在身子这样,做来做去能给她呈上来的也就只有清淡的粥或者是汤。
萧舒婳又咳嗽了几次,嗓子越来越紧,声音也逐渐变得沙哑起来,体温恢复了以后,她就顺手将被子里的汤婆子扔出去了几个。
可又过了一会,身上越来越热,她却将被子越裹越紧,万分乏力的感觉从各处袭来。她没什么精神,在吩咐小厨房做的东西还没做好端上来前,她就又睡了过去。
萧舒婳睡得并不安稳,在梦中一直是浮浮沉沉的,不太踏实。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沉睡,又似乎只是短暂的休憩,再次醒来的时候嗓子疼痛难耐,她模糊地感觉床边坐了人,耳边还传来勺子在碗里搅拌的声音。
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翠萄,水。”
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萧舒婳借着力气坐了起来。虽然嗅觉还未完全恢复,但她能感觉到这并不是翠萄身上熟悉的气息,也不是翠萄能有的臂展。
萧舒婳猛然回头,入目的便是薛昭略显冷淡的面容。“咳咳咳……”她刚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光是听起来就足以令人心疼。她扶着自己的胸口,薛昭有些无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平息以后,薛昭将准备好的温水递到了萧舒婳的唇边,她就着他的手,将水慢慢喝了下去。水里融入了淡淡的红枣特有的香味,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你怎么来了?”萧舒婳的嗓音哑着,轻声问道。
“来看你逞强。”薛昭语气冷淡道,他将空碗放到了一边,捏了干净的帕子过来,擦着她嘴角残留的水渍,动作十分轻柔。
萧舒婳垂下眸子,偏过头去,样子显得有些可怜。此番确实有些太过遭罪了,也是她没有考虑周全,不曾想会导致成这样的结果,生病果然不是想象中一咬牙能坚持过去的,痛苦充斥着每一刻。
“到底是她推你,还是你自己要跳的?”薛昭有些严肃得问道。
“是她没推到。”萧舒婳声音低沉,只回答了一部分。本就是她有意要跳。但至于最后拉着姚笙笙一起,却是临时起意,要不是因为姚笙笙本就起了要害她的心思,她也不会做到如此。
薛昭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用手指将她的下巴扭了回来。语气中沾染了些许怒气,“你看着我说!”
虽然头扭了过去,萧舒婳依旧用眼神逃避着与他对视,“说什么……”
薛昭急切的语气中似乎是带着几乎不可察的恳求意味,“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才能在做这种决定前,与我商量一下呢?”
“我自己能行。”萧舒婳小声反驳道。
再说了这件事要是提前跟薛昭商量过,他必定不会让她以身犯险,男人与感情只会影响她做决定的速度。
只见薛昭胸廓有明显的起伏后,他咬紧牙关,挤出声音道,“你想把我气走,我偏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