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政事(六)
作者:子城非诚   没有灵脉也能拯救天下了吗最新章节     
    就在世族们为着第一世族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之时,谁也没注意到四大世族的守护阵光芒暗淡了。
    世族中的弟子大多都是只需待在家族中,依靠阵法中源源不断的灵气就能修炼,因而极少外出任务。比赛他们擅长,但实战中的经验却几乎为零。
    于是在战后,世族家主们一致决定,将世族的年轻灵修们赶出中京,让他们去各个地方历练一两个月再回。
    虽说打着历练的旗号,但谁都明白这也是一种保护的手段。
    符师余党随时可能再出现,将弟子分散至各地,也是担心符师再犯时难以分心护着。
    不过,世族弟子外放,需要与地方世家和地方有威望的家族协商约定,以确保弟子们在遇到危险时能够及时得到救治和保护,并且提供场地和居所。
    为此,沈谊吐槽道:“这等做派,当我们是开驿站的?说来就来,还签订合约,也不问问世家同不同意。”
    叶琼面无表情。
    沈谊总结:“土匪行径。呸!”
    但再怎么骂,也依旧要马不停蹄赶到白氏的议事厅,开始新一轮的集会。
    他们毕竟代表着世家,只能与白氏签订合约。
    白楚坐在上位,神色淡淡,不怒自威。
    他示意白汀风将合约内容分发给其他人看。
    沈谊看了一眼合约末尾白氏的承诺,撇撇嘴,敢怒不敢言,憋屈的签下了字。
    附有灵气的合约立即生效。另一方,叶琼也签完了自己的名字。
    合约一式两份,白楚让人收好,随后微微笑了笑,开口道:“南方安定繁华离不开在座各位的努力付出,我最近也是忙于家族事务很久没有去到南方,不若各位与我聊聊南方近些日子有什么有趣或者奇怪的事情?也好让我多一些了解。”
    沈谊面上笑眯眯的,连连应好,却止不住的腹诽道:“当族长这么些年不见关心,现在假惺惺的又是打什么主意?”
    地方家族派来的人要年长一点,先开了口:“南方一向安宁,只有落水鬼作乱频繁,不过我们都跟叶家沈家学了点避开和对付鬼怪的法子……”
    他上了些年纪,喜欢絮絮叨叨,从东边落水鬼讲到山上的魅鬼,然后又道春夏雨季后西南方很多人贪吃菌子中了毒。
    沈谊刚刚在大殿睡了一觉,精神勉强提起一些听着了,叶琼的面瘫脸则越听越木。
    白楚和其他白氏家主也很有耐心的听完了,没有打断。
    只有白汀风听得最烦躁,不一会就撑着桌子开始神游,光明正大,就差把“不想听你废话”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大概就是这些,我了解的不是很多,白族长莫怪就好。”地方家族的代表讲完,自己感觉非常满意,也自我感觉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沈谊:“……”
    叶琼:“……”
    白汀风:“……”
    白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看了看同样精神不济的白氏家主们,揉了揉眉头对他们挥手道:“你们都回去吧,没什么要紧事了。”
    家主们如蒙大赦,连忙告退,一个接一个出去了,里边只留下自南方来的几位。
    “我知道你们刚刚经过一场集会有些疲惫,但劳烦再坐一会,不必那么拘谨,放松放松,就当是朋友聊天便好。”
    “……”量我们也不敢啊。
    但白楚这次似乎的确是来听听南方的,见大家都公办公事,讲的很拘谨,于是先随和的问了些日常小事。
    在座的这才渐渐放松下来,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了。
    南方向来安定,鬼怪多而不乱,便聊聊百姓们的收成如何,今年莲蓬长得怎么样。
    随后又讲到了两个世家近况如何。
    叶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想到家主叮嘱他的,于是回道:“叶家这几年有灵脉的新生儿少了些,连带弟子规模也不如从前了。”
    白楚一顿,没想到还真问出问题来了。
    “这是为何?”
    “还不太清楚,家主想请教白族长,看看中京之前的记载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状况。”
    白楚答应下来:“散会后我便让人带你去白氏的藏书阁找找。”
    叶琼站起身拱手道:“多谢族长。”
    白楚却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你们是如何处理那些没有灵脉的孩子的?”
    叶琼一愣,他实话实说:“弟子并不知情,都是家中长辈处理的。”
    “哒、哒、哒。”
    白楚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沉默一瞬,又望向了沈谊:“沈家是否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沈谊摇头,“并未,沈家的人数向来不多,变化也不大。”
    文世家多女弟子,她们即便生了孩子大部分也只会留下女儿在沈家,男孩一般被送往了叶家习武。
    至于没有灵脉的孩子去了哪里,小辈们或许无从知晓,也没有见过那些孩子。
    这是数百年来,也就是自世家世族成立以来便默认的规则。可即便没有被明确告知,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些孩子被送到了普通人家,成为不被家族认可的孩子。
    有些孩子幸运一点,被好心的养父母视为己出,差一点的则被卖为奴隶,甚至丢到乱葬岗任由自生自灭,活得不如普通孩子。
    他们一生都不知道自己其实诞生在繁华富贵的世家中,即便在街头看见那些穿着明亮华贵服饰的少年少女们长相与自己相似极了,也不敢奢望这是巧合。
    这一点,叶琼可能不清楚,但沈谊爱打听流言,定然心中有数。
    沈谊不清楚白楚提到这事的目的,故回答得有些谨慎。
    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
    沈谊头皮一紧,大感接下来这位族长可能会说出一些让他不好应对的话。
    “那沈家没有灵脉的孩子呢?是否也像我家的小孩暂养在别家?”
    果然。沈谊在内心哀嚎。
    这可叫他如何回答!这个小孩不明摆着就是白宸安吗!
    他这么多年对宸安不闻不问的,这会问起,是想得到什么样的一个回答?!
    沈谊思考了一会,才中规中矩地回道:“……不太清楚。不过沈家向来待人宽厚,对小辈也是如此,因而我觉得,他们定不会过得太艰难。”
    白楚听完,却嗤笑了一声。
    笑得沈谊毛骨悚然。
    “是吗。”这位行事不定的族长漫不经心的望着这个小辈,“听说你与白宸安关系不错?”
    沈谊浑身汗毛竖立,大脑几乎要运转不过来了,“是……是的。”
    “那你也知道他与那个易天问的关系如何?”
    沈谊艰难开口:“这……”
    那日,白宸安与易天问的关系是摆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世家世族如今谁人不知白楚那个没有灵脉的孩子与众矢之的符师少年关系亲近?
    白楚现在,是在问罪沈家没把白宸安管教好甚至连累了白氏世族的声誉吗?!
    他的冷汗倏地落下。
    半晌,他豁出去似的,闭眼咬牙道:
    “宸安与谁交友是他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但我在不知道易天问的身份之前见过他,我知道他并非如同其他符师一样作恶多端,故而没有阻止。若族长不满,处罚我便是,毕竟是我带宸安长大的。”
    语毕,议事厅中一片寂静。
    众人皆震惊的望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
    但白楚的反应更让人匪夷所思。
    只见他听完后并未咄咄逼人,反而笑了出来,眉眼显而易见的温和起来。
    “不错,”他真真正正露出笑容时,眼角的皱纹才明显了,有了一个长辈该有的模样,“还算有一个世家大弟子的担当。”
    旁边听得冷汗直流的家族人趁机跟着称赞,说南方世家弟子认真负责,但还是白氏弟子能力更强。
    叶琼冷冷的盯着那些找准机会就拉踩的人。他的情商还没有低到这都听不懂的地步!
    而沈谊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
    这些年他作为南方世家的大弟子,难以避免的与白楚见过几面,但每次见面给他留下的印象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世族族长,威严深重。
    可是,这么多年,白楚作为一名父亲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孩子,现在提起来,只是为了考验他这个隶属于白氏管辖的南方世家子弟吗?
    沈谊无法确定,这个能露出温和笑意的长辈当真如此薄情,又或者只是伪装的?
    太难以揣测了。
    白楚到底是四大世族之一的掌权人,情绪把控令人捉摸不透也是正常。
    他不敢随意接话,只是勉强的笑了笑。
    “谢先生呢?在沈家过得如何?”白楚又道。
    众人暗自心惊:这位族长今日又抽什么风,竟是难得这般主动?!
    白汀风坐在一旁,有些难受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又觉得白楚的变化在情理之中。毕竟那日看到白宸安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也几乎丧失理智。
    更何况族长还未真正见到宸安,和他说句话。
    沈谊回道:“谢先生最近一切安好。我们从不敢懈怠谢先生,给谢先生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白楚颔首。
    然后,偌大的集会厅就这么沉默下来了。
    半晌没人说话,沈谊惴惴不安的望了望白族长,却见他失仪的愣神在座位上。
    这一瞬,他忽然福至心灵,心底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白楚或许想要听到他说更多与白辰安有关的事情。
    虽然沈谊自己都觉得天方夜谭,可一旦接受这个猜测,就越来越觉得有可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引入话题:“说起来惭愧,沈家弟子都比较贪玩,实力也远不如白氏的弟子,但我们家中的兄弟姐妹最为重情重义。”
    白楚状似无意往这边一瞥。
    见状,沈谊更加大着胆子道:“我们收养了清源,他是被抛弃的婴孩,捡回来在沈家养大,视为己出。宸安……他很小就来到沈家,白白嫩嫩的很可爱,大家都喜欢他……”
    一提到白宸安,在座的两个白氏人不由得集中精神,认真的听着。
    白汀风更是往沈谊那侧挪了位置。
    “……”沈谊微微诧异过后觉得好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接着讲起了白宸安。
    “宸安从小就很乖,平日跟着谢先生学知识。后来与我们熟识后,有一次我们带着他偷偷去莲花池里偷莲蓬,被家中长辈逮住了,要惩罚我们。但长辈们太喜爱宸安了,让宸安回去我们留下受罚,宸安不肯回,非要留下来陪我们。”
    白汀风急了:“你们就这么让他受了罚?”
    “哪能啊!”沈谊连忙摆手道,“后来长辈当着宸安的面说好好好,原谅大家,结果哄着宸安睡着又把我们叫到训诫室继续挨罚。”
    讲到这,沈谊回想起小时候的宸安,忍不住笑出声,“宸安真的太可爱了。他的师姐们最喜欢抱小小的他,他每次都不会拒绝,乖乖让大家抱。”
    “……”白汀风嫉妒得俊脸扭曲。
    凭什么这么可爱的宸安哥他没能看到!
    白楚看似漠不关心,但沈谊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很轻易的捕捉到这位族长流露出的遗憾。
    他更加确信了。
    所以,外界相传白楚薄情寡义,因容止生出个没有灵脉的小孩便抛弃妻子,这个传闻是假的?
    那中京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言语似水温婉,悄无声息的穿过时空的巨堑,欺骗了所有人的感官,编织了一个迷蒙的假象的网,企图偷天换日。
    沈谊却明白,这样的网只是心中一道门槛,若内心坚定,不去听信谗言,不攻便也自破。
    可倘若内心摇摆,看到的就永远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再怎么努力,依旧会迷失自我。
    这时候,他想起来宸安。
    好像从初来沈家时,这个孩子心中就有一杆秤,一拃一庹皆为考量。所有善恶是非都被他明码标价着,温和仁慈,却又公正严格的评判对错。即便是书籍所记,他也会保持怀疑的态度,等待亲自去求证,即便撞上南墙。
    也难怪谢先生时常扼腕叹息于宸安没有灵脉,否则将是一名最为优秀的占卜师。
    他坚韧勇敢,尔雅儒俊,心怀悲悯且无畏蜚语。
    这样的玉想琼思是大多数人所做不到的。
    “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大多数的世人总是被三言两语左右想法,却不肯承认自己的愚钝。
    沈谊惭愧的想到,自己不过也是其中之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