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请了你母亲过来?”
裴萧萧一愣。
她的确没想到纪丹君竟然会给她母亲王氏送请帖。
“她……”
裴萧萧斟酌着用词。
“王氏会把请帖送过去吗?”
纪丹君理着自己刚绣好的荷包,满意地点点头。
“不知道。”
“我只是做了,我觉得正确的事罢了。”
“旁的没有多想。”
“来了,我欢迎,不来,我也不会觉得遗憾。”
“只是我到底是她生的,母亲也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于情于理,给她送我成婚的请帖,都是应当应分。”
裴萧萧沉默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纪丹君做的一切选择和决定,作为手帕交,她都会支持。
“对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添妆单子,你瞧瞧。”
纪丹君从她手里接过,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展开。
“太多了。再加上青卿她们的,我这嫁妆都快赶上公主出降了。”
“今年你们家也不容易,家底都快掏完了。省着些,不用给这么多。”
“我们之间的情谊,也不是单靠这些外物维持的。”
裴萧萧指了其中几个特别贵重的。
“这些是上回上官夫人送我的谢礼,如此贵重,我哪里敢收?趁着这次机会,物归原主罢了。”
“其余的大都是我家商行的库存,我用成本价拿的,也算不上高。”
“好,那我就理所当然地收下了。”
纪丹君也没再推脱,将单子收起来放好。
“反正等你出嫁,我还得还回来,都一样。”
裴萧萧翻了个白眼。
“等我出嫁,怕是早着呢。”
“我才几岁?你几岁?”
“那也快了。你这不是都已经和韩公子有了口头约定?”
裴萧萧不自然地别开眼。
“你也说了是口头约定,作准不作准,还两说呢。”
她赶紧把话题岔开去。
“对了,听说永川把辅国公府一半的家产全都给了你?”
纪丹君无奈一笑。
“是啊。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听。为了让我收下,还跟我赌气来着。”
“连着好几日不理我,不跟我说话,连课都不上了,最喜欢的武艺课也不去,饭都是送到房里只吃几口。”
“他呀,可真是知道怎么让我心软。”
裴萧萧“咯咯咯”地笑。
“怕不是半夜你睡下后,让他的小厮偷偷去厨房拿了吃的。”
“他哪儿耐得住饿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纪丹君微微一笑。
“我知道。只是没揭穿他。毕竟他都壮起胆子,上门去求我公公,允了我婚后继续住在辅国公府。”
“有这样的弟弟,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本来我也打算婚后过个几个月,就和公婆提出来的。到底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在府里头住着。”
“谁知他倒走到我前面去了。”
纪丹君的眼中隐隐有泪光。
“萧萧,永川他长大了。”
“你不知道。他私下去问了我那大伯边疆的事,说想去来着。”
“我自然是舍不得。边疆苦寒,他向来在我身边长大,锦衣玉食,哪里吃得起那份苦。”
“但玉泉劝我,再舍不得,也要让他走出这一步。”
“我没法儿护着他一辈子的。”
纪丹君拍了拍裴萧萧的手。
“萧萧,我好高兴。”
“母亲走的时候,永川才是个奶团子,走路还不利索,成日跟在我身后,喊着‘姐姐、姐姐’。”
“母亲改嫁后,他念了几天,那会儿我也舍不得,成日偷偷躲着哭,叫他瞧见了后,就再也不提了。”
纪丹君比划着纪永川当年的身量。
“才那么丁点大,不过转眼,就成了志在四方的少年郎了。”
“时光过得可真快啊。”
裴萧萧反握住她的手。
“你放心吧,你父亲若泉下有知,一定很是欣慰。”
“他的一双儿女,都长成了最好的模样。”
纪丹君难得地明媚一笑。
“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人相视一笑。
纪丹君是她们几个中,第一个要成婚的,所有人都激动得不得了。
孟白龟先前瞎买的那些东西,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娘,你觉得这块料子怎么样?丹君姐姐合适吗?”
庄氏用手一点一点慢慢摸着料子,感受着料子的触感,凭过去的经验去判断。
特地被叫来的钱氏早已出了月子,整个人看起来珠圆玉润,散发着一种祥和的气息。
“娘,我觉着不错,很衬纪小姐。”
庄氏对钱氏的眼光向来信任,她说好,那就一定错不了。
“那就添到单子上去。”
“那这块呢?我觉得给公西玉泉挺好的。”
钱氏没怎么见过公西玉泉,只那日班师回朝的时候,看了一眼,对他的身量倒是有个数,别的就不太清楚了。
“怕是不行,这块料子给他做圆领袍子怕是会不够。”
孟白龟才不管够不够,全都塞进添妆单子上面去。
“这块料子是我买的最贵的!本来还打算自己用来着。添上吧娘,管他们到时候拿去做什么呢!”
庄氏拿这个女儿压根没办法。
“好,都依你,都依你。”
又哭笑不得。
“你都想好了,还特地叫我过来做什么?你钱家姐姐这才出月子没多久,还累得她跑这一趟。”
“不懂事!”
孟白龟赶紧丢下手里的料子,扑进庄氏的怀里撒娇。
“哪里不懂事了嘛,我想钱姐姐了,寻个由头叫她过来陪陪我嘛。”
钱氏也笑道:“我也想着娘和妹妹。得亏妹妹叫我过来,否则我还想不出由头躲了家里那一大摊子的事呢。”
她掰着指头细细数。
“上头大的要上学,底下小的还在吃奶。家里几个人的日常起居,外头谁家又赶上要送礼了……桩桩件件,真是日日忙得我头疼。”
“要不是妹妹今日叫我来,我都还愁怎么脱身,好休息一日呢。”
庄氏故作不悦。
“掌家之权交到你手里,你还不高兴。你那些妯娌可是日日都盼着能这样忙。”
钱氏莞尔一笑。
“嗯,我知道。我有今日的风光,都是托了娘的福。”
她望着孟白龟,仿佛看着孟氏的未来。
“我呀,就盼着妹妹赶紧长大。到时候招婿入赘,有了孩子,我就主动请缨,上门来当个看孩子的嬷嬷。”
“娘,妹妹,到时候可别赶我呀。”
“谁敢赶你?我呀,也盼着那一日呢。”
孟白龟叉着小腰,把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一扬。
“早呢,我才十三岁。”
“娘和钱姐姐有得等了。”
“娘可要长命百岁,不仅有孙子抱,还要抱重孙子。”
庄氏指着孟白龟哈哈大笑。
“你瞧瞧,这没脸没皮的,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孟白龟可得意了。
“一准儿是像祖父!”
“裴叔叔说了,我跟祖父特别像!”
“祖父当年打不过裴叔叔了,也爱耍赖。”
钱氏忍笑。
“是,祖父的确输了就爱耍赖。”
庄氏半眯着眼,从尘封的回忆中不断翻寻着过往。
“对……你祖父,就是个爱耍赖的脾气,跟个小孩子似的。”
“你爹也是,你几个哥哥都是。”
她摸索着去点孟白龟的额头。
“你呀,生来就是孟家的种!”
孟白龟捂着被点的额头,嘻嘻笑着。
镇国公府最显眼的那个大水池泛起涟漪,祥瑞白龟浮上水面,朝着说话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又重新潜下去。
水面慢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崔青卿拉着阮文窈,叽里咕噜地商量了一番。
从崔伯嶂那里要来了一笔钱,在京中大肆购买,几乎快把市面上的好东西给买空了。
然后全都送到了辅国公府当添妆。
看着满满当当放了一院子的嫁妆,纪丹君头疼地扶额。
这下可好,自己得想法子遮掩一下了。
否则到了成婚那天,自己就真跟公主出降一样。
这么多的嫁妆,怕是一百二十抬都不够放。
还是先存一些在家里,到时候……反正很快就回来住的,也用不着带太多。
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这样丰厚的嫁妆和添妆,怕是能让京中的闺秀们,羡慕自己好些年了吧。
晚霞映照在纪丹君完好的半边脸上,衬得她此刻的微笑格外幸福。
父亲,女儿要出嫁了。
倘若您还在,是不是会和永川一样舍不得?
会故意为难玉泉,试探玉泉吗?
还是会和公公他,一起把酒言欢,畅谈当年往事,直到深夜彼此酩酊大醉?
父亲,女儿好想让你看一看,女儿穿上嫁衣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那件嫁衣很好看,是萧萧让孟氏商行在京城最好的绣娘一起绣的。
女儿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嫁衣。
也不知道穿上后,会不会衬得女儿脸上的这道疤痕更显眼。
不过没有关系,女儿无论是锦衣华服,还是粗布麻衣,在玉泉心中,一定都是最美的那个。
就像母亲对女儿说的,当年她成婚时,父亲说的那样。
京中闺秀万万千,独你,能撩动我心弦。
纪永川在祠堂给父亲的灵位上了香,恭敬地磕了个头。
抬起头,他看见香烟袅袅,朝着祠堂的窗户飘。
飘向姐姐站着的方向。
他笑得开怀。
父亲,姐姐成婚那天,一定是近几年来,京城最好看的新娘子。
为什么是几年来,而非一直都是?
因为再过几年,裴姐姐要出嫁了呀。
虽然姐姐在儿子心目中是最好的,但大家都觉得裴姐姐是最美的。
不过无妨。
只要儿子,还有姐夫认为姐姐是最好的,最美的,那就行了。
父亲,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姐姐往后,一路顺遂。
儿永川,叩首以盼。